道福见他出入宫禁,竟无一人向她通传,冷笑道:“本宫在想,当初你们将卢悚妖人放入宫中时,可曾想过会惊吓到我父皇,还是说……你们原本就盼着他死?”
谢玄本也没指望道福能给他什么好脸色,但也绝想不到她一开口竟是这样一句,急忙撩袍跪下,道:“殿下何出此言?!”
道福被他这番做作姿态弄得发笑,道:“你怕什么,如今你们陈郡谢氏已然控制了禁军,即便本宫有心杀你,恐他们也不会听令吧。”
谢玄刚想出言辩解,道福便疲惫地摆摆手,道:“在我签下和离书后,桓冲曾跟我说,不是他不想守约,实在是因为先帝走得太突然,继位的曜儿年纪又太小,即使他照我说的去做了,我也未必能护他周全,所以他不得已,必须寻得势族的承诺,方能保他龙亢桓氏不被清算。”
道福微微顿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看向谢玄,道:“我都忘了,那天晚上我因急着去求桓济救出殷湛,所以亲自告诉过你,他们龙亢桓氏内有嫌隙,并非人人都想见到桓温篡位。”道福自嘲地笑了笑,道:“你们是何时确定是他的?又是何时与他达成共识的?”wWW.ΧìǔΜЬ.CǒΜ
谢玄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许久才听他说道:“殿下,我们当初放那些道士入城,本是为了震慑桓温,警告他建康宫已不在他的掌控之中,如果他想让演海西公之事再次重演,绝不会像上次那么容易,实没想到先帝竟会……”
谢玄尚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被道福严厉的眼神所制止,他心知自己没有立场去要求一个失去慈父的女儿谅解,于是短暂的沉默过后,他终于放弃了原本不切实际的幻想,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
道福微微一哂,反问他道:“为什么不能是他?”
谢玄犹豫片刻,起身坐到道福身旁,以一种兄长的姿态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他因书法而与其父王羲之并称大圣小圣,朝堂野间的名声,甚至在其从伯王彪之之上,其余任何人,哪怕是那些业已娶妻的王氏子弟,都可遮掩过去,唯独是他王献之……到时候朝野上下会有多少闲言碎语,你想过吗?”
道福早就料到他会如此说话,满不在乎地道:“那小郗氏与王献之成婚十年无所出,他们琅琊王氏以七出之条与她离婚,谁能指摘他们王氏做得不对?”
谢玄摇摇头,道:“我听说那王献之与小郗氏虽成婚多年未有生育,但这些年来夫妻二人感情甚笃,你若逼他休掉自己的原配妻子娶你,又要叫他以后如何待你?即使不论这些,他们高平郗氏与琅琊王氏又是什么关系?高平郗氏的女儿,有一半都嫁进了琅琊王氏,王献之的母亲郗璿夫人更是那小郗氏的亲姑母,即使你今天得偿所愿,待你日后嫁进王府,又当如何自处?”
道福本以为他会说些新鲜的,可说来说去不过是些旁人说老了的话,便有些意兴阑珊地道:“他们琅琊王氏要是觉得我这媳妇儿配不上他们家,大可以回绝了这门亲,如今既紧守着这门亲事不放,又还有这般那般的不如意,怎么?全天下的好事都合该他们琅琊王氏占全了不成?”
谢玄断断续续听她说到此处,方才渐渐悟出些门道:“我明白了,琅琊王氏这么多子弟,你偏偏选中他,就是想当着世人的面,打他们琅琊王氏的脸?”
“我朝自宣帝以来,便一直都是门阀势族们的天下,什么士庶之际,实自天隔?什么下品无势族,上品无寒门?不都是门阀士族们为了保证自己权势不衰,所以处心积虑地要将苦学上进的寒门庶族排斥在权利之外吗?——可正是因为势族子弟无需真才实学,仅凭出身便可平流进取、平步青云,所以各大掌权的顶级门阀往往不出三代便会面临人才凋零、后继无人的问题,他们琅琊王氏会有今日的困境,本宫倒是一点也不惊讶。”道福微微一哂,斜睨着他道:“只是他们既是想借着我来保证他们琅琊王氏权势不减,那是不是就该做出点求人的样子来?为什么事事从你们势族口中说出来,都好似是在施舍我们司马家似的?”
谢玄先前已从叔父谢安口中知道她可能私下知晓了些什么,如今看来果真如此,想必再从王氏下手只能更加触怒她,于是便佯装怒道:“那小郗氏呢?即使此事是我们王、谢两家对不住你,可那小郗氏她做错了什么,却要落得如此下场?你别忘了,公主出嫁是要登录史册的,到时候你打算让史官怎么记这一笔?——余姚公主司马道福为嫁王献之,不惜逼迫其与感情甚笃的原配妻子离婚?!”
道福听到此节,平静的眼眸方才掀起一丝波澜,道:“那我与桓济的离婚,史官又会怎么写?”
谢玄不想她沉默半晌,问出口的却是这样一句,停顿许久不曾作答,道福却是不依不饶:“史书也是由你们这些世家子弟修的,你告诉我,如果今日是你叔父让你修史,你会怎么写?”
谢玄被她灼灼的目光盯了许久,才道:“余姚公主司马道福,适桓济,后离婚……”
道福微微一愣,喃喃重复道:“‘适桓济,后离婚……’,难道除了这六个字,便再无其他了吗?”
谢玄只觉喉头一紧,不知如何作答,道福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诘问道:“那我又是怎么想的,我又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你们有人在乎过吗?!还是说,只有你们势族家的女儿是人,偏我就不是?!”
谢玄怔了怔,道:“你当真要为了这口意气,连自己死后的名声都不顾了吗?”
道福冷笑道:“我逼王献之与其原配妻子离婚的事情,你们倒肯记得真切,那我与桓济的离婚呢?——若我遂了你们的心意,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嫁了,那我与桓济之间,便真的只剩那六个字了,至于你们当初是如何流放桓济逼我离婚的,又是如何逼我嫁进王氏的,史书上会提及一句半句吗?”道福摇摇头,道:“所以我不服!所以我偏要选他王献之,或许有朝一日有人读到此处可以明白,如今发生在那可怜女人身上的事情,也曾同样发生在我的身上。”
谢玄重重叹息一声,终是不再赘言:“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我去替你说服我叔父。”
余姚长公主与王献之的赐婚诏书于十日后正式下发,消息传开以后,朝堂之上并未引起太大的争议,至于这些精明的生意人私下是如何谈论此事的,就不在当事双方的顾虑之内了,唯一的波澜,便是王献之为了抗拒此桩皇室逼婚,不惜点火焚烧双足,但消息传到宫中,道福也不过淡淡回了一句:“不打紧,就算他最后成了瘸子,我也嫁。”于是新任驸马此番义愤填膺的自残之举就这样在长公主殿下冷淡的态度中被悄然揭过去了。
秋后渐猛的寒风,吹得世间万物都显现出一丝败绩,但这样颓废的凄凉景象,却与遗世独立的罗刹古寺更配,道福点燃线香恭敬地插上香炉,又将新进贡的佛手置于香案,如今朝廷已追封废妃王简姬为简文顺皇后,废世子司马道生为思世子,她与母妃再也不用偷着祭拜了,此时,寺里的小沙弥悄然走到道福身旁,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道福点头表示知道,又回头望了眼正虔心诵经的母妃,道:“阿娘,习世叔回来了,我去后院与他说几句话。”
徐淑仪细心嘱咐了樱草几句,又吩咐外头的侍卫好生跟着,这才点头答应她去了,道福自小常在东安寺玩耍,对东安寺的布局了然于胸,是以也不用人带,只携着樱草便往后头去了,等到了寺内西南角的一处偏僻院落,道福嘱咐跟来的侍卫在外头候着,只让樱草跟着她进了院子,待主仆二人折进了熟悉的月亮门,正巧看到院中侧立着一位玉瓒螺髻的窈窕少妇,道福见她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屋内一尊持法界定印的佛像,全然没有察觉她的到来,便顺理成章地站在原地端详起了这名妇人,见她穿着一件赤缘紫绢大袖衫,外挂一件绢地卷草纹绣屈,下罩一尾绞缬黄碧间色裙,发式梳的是南朝妇人最常见的芙蓉髻,道福虽知她已二十有六,但因生得一张杏仁脸,脸上两弯新月眉,瞧着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样子,道福本想等她自己察觉自己的到来,可不知她正想些什么,道福硬是在寒风中立了许久,那人就是无动于衷,道福最后无法,只得上前几步轻咳一声,道:“郗家姐姐好,郗家姐姐久等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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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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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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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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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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