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司马曜登基以后,褚后便搬回了崇德宫中,谢安随即上书朝廷恢复褚后崇德太后的尊号,但尚书令王彪之却以褚后按辈分乃是司马曜堂嫂为由予以驳回,虽是如此,但她毕竟是曾临朝称制二十年的摄政太后,舅父谢安如今在官场又炙手可热,起部尚书对道福长公主府的修建如此上心,多半也是托了她的福。
道福瞟了一眼那张手绘的图纸,转身对着步障后头的褚后笑道:“既是娘娘挑的地方,必错不了,余姚只听娘娘的便是。”
褚蒜子在步障后头应了一声,又吩咐起部尚书回去着手规划起来,起部尚书连连答应,还未等他出得殿门,便听外头的小黄门来报,说是中书令谢安大人来了,谢安虽说身为内朝官之首,可随意出入宫禁,但他恰巧就在此时出现在此处,道福不可谓不惊讶,待谢安依照礼制依次行礼,褚后下令身旁的两个小黄门撤去步障,对着谢安略欠了欠身,道:“舅舅来啦。”
道福担心他们甥舅两个有话要说,便寻了个理由想要退下,褚蒜子却拦下她道:“不急,今日舅舅所奏之事,实是与你有关,你也不妨留下来听听。”
道福一边暗道究竟何事与自己有关,一边依言坐回远处,谢安见她坐定,复又拱手道:“中书省今日依照娘娘吩咐,加紧为长公主殿下择定新的驸马人选,这是下官们从适龄的势族子弟之中择定出的杰出人选,还请娘娘与殿下过目。”
一式两份的蝴蝶装帧册子被小黄门依次递到两人面前,褚蒜子拿起册子耐心翻捡起来,道福却没有要看的意思,反而略带疑惑地看向褚蒜子,道:“娘娘,这是何意?”
褚蒜子凝神翻着面前的册子,没有说话,谢安见状,替她答道:“长公主既然已与罪臣桓济离婚,理应择定新的驸马都尉人选,娘娘急着命下官们办理此事,也是为着殿下考虑。”
道福摇摇头道:“本宫不是这个意思,先帝在时早就为我择定过婚事,那便是原殷氏家主殷浩大人的嫡长孙殷湛,如若我要再嫁,理所当然……”
谢安不等道福说完便打断她道:“陈郡殷氏虽与殿下有过婚约,但殿下之后既已与桓氏结亲,您与殷氏的这门婚约自然也应当作废,今日再提议亲之事,也应当重新审夺,又何来理所当然一说?”
道福一时没能体悟过来,道:“可是娘娘答应过我,只要我与桓济离婚,便让殷湛……”
褚蒜子这才迟迟放下册子,轻斥道:“胡说,哀家何曾答应过你什么?”
道福不可置信地望向褚蒜子,但见她言语间说得笃定,顿觉汗毛直竖,再细细回忆起她当日所说之话,褚后当时的确未曾许诺什么,她只是将殷氏的平反、殷湛的旧情与桓济的离婚并提,令她误以为只要她与桓济离婚,朝廷便可以重新扶持殷氏,道福悚然惊觉自己被骗,顿觉手脚冰凉,强自定住心神伸手去拿谢安递上的蝴蝶册子,不等她看完全本,便又觉气血翻涌,惊怒交加,禁不住冷笑道:“原来我朝杰出子弟,尽皆出自他们琅琊王氏!”
当初桓温篡逆,他们已经利用过她一次,如今非逼她离婚再嫁,竟是打算再利用她一次,道福原本就因褚后在父皇崩逝时软禁她一事而心有嫌隙,如今再次被她触及逆鳞,顾不得尊卑礼数,狠狠将手中牒谱掷到谢安面前,怒斥道:“你们陈郡谢氏想拿本宫向琅琊王氏示好,做梦!”
道福说完,提裙便朝殿外走去,还不待她踏上丹墀便被一个不识好歹的拦住了去路,道福想着究竟何人如此大胆,定睛一看却见那人正是谢玄,道福定在原处,横眉问道:“这次的事,你事先知不知情?”
谢玄回避着她的眼睛,沉默地点了点头,这一举动于道福而言无异于火上浇油,她瞧这殿前殿后的阵势,知道他们今日是有备而来,怒到极处,禁不住啧啧称笑道:“好,你们,都很好!”
谢安这时姗姗来迟,顾不得老臣体面,急忙跪在道福脚下,辩解道:“殿下!并非是谁要用长公主向谁示好,实是因为少主年幼,主少国疑,老臣虽然心向少主,奈何我们陈郡谢氏也是接连遭受打击,唯余老臣一人苦苦支撑,老臣四十岁时逼不得已才出仕,在朝中本是有些有心无力,后想着以少主年幼为由,援引娘娘重新临朝,借太后权柄行事,奈何朝中有人以娘娘为陛下堂嫂为由执意不肯,这才不得不想着外引强援,长公主殿下,陈郡殷氏故好,但他们之中堪当大任之人在桓温废帝立威之时便已被诛除殆尽,其余幸存的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即使我们有心扶持,怕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如今桓温虽死,但龙亢桓氏实力尚在,他们在豫州与兖州的势力也尚未拔除,只要他们仍旧把持着长江上游,不愁没有东山再起之日,再加上氐秦苻坚在旁虎视眈眈,当务之急,应是联合几大顶级门阀,重新稳住朝政,方能震慑住奸佞,不至于祸乱再起!”xiumb.com
道福:“所以你们打算用我,替你们再去换取几年的时间,你们把我当作什么?教坊司里等着恩客来叫价的姑娘吗?”
褚蒜子叹息着走到道福身边,揽住她的手道:“哀家知道,这次又让你受委屈了,但这实在也是形势所逼,如若你执意不肯,便只能让你妹妹道安去了。”
道福:“胡说!道安今年只有七岁,她怎么可以……”
谢安见她有所松动,立即接口道:“不只是鄱阳长公主,就连陛下也已择定下了太原王氏家的女儿,只待陛下送完殿下出嫁,便可再行册立皇后之礼。”
道福不由觉得鼻酸,道:“曜儿……曜儿他也不过才十二岁,你们……你们何苦这么着急……”
谢安摇头叹道:“当初先帝在潜邸时因王妃及世子德行不端,忍痛废黜二人,并将他们幽闭而死,也正因如此,司马宗室才与太原王氏交恶,如今为了拉拢他们太原王氏,陛下不仅仅要追封废妃王简姬为简文顺皇后,废世子司马道生为思世子,更要再次迎娶他们太原王家的女儿入主中宫,盖因为他身为晋室子孙,既妆金佩玉、食甘饮酪,自然也要尽忠报国,方不负社稷之恩。”
道福怀着一腔怨愤离席,但谢安之后所说字字句句,她又都听进去了,身旁之人自小说她骄纵无礼,但她的骄纵,她的乖张,无不是拜她的家族所赐,然她的家族曾经许她多少荣辱,待需要她时,也必得要她一次次地以身偿还,道福一下子不知自己究竟算是可悲还是可笑,可她环顾四周,褚后、谢安,连带着即将迎娶她的那个王氏子弟,以及即将嫁进皇宫的王家女儿,哪个又不是如此呢?在家族的兴衰面前,个人的荣辱轻微得根本不值一提,道福忽然觉得这世间很无趣,无趣到她根本不屑与之计较,她拢了拢身上繁复的四重纱衣,自嘲说道:“中书大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余姚若仍是不肯,那便是不配再做晋室子孙了。”
九九重阳,四序嘉辰,或说欀除,虽因旧俗,与众共乐,咸合当时,桓温丧仪毕的一个多月间,殷氏、庾氏相继获得平反,殷湛也于近日回京,道福遂借登高野宴之名邀他同游九井山,九月已是深秋天气,群芳凋谢,唯菊花纷然独荣,道福与殷湛上至九日台,自有随从忙着替他们摆酒设宴,道福将案上的枣糕递与殷湛,殷湛瞧着新鲜,道福遂解释道:“我母妃宫里小厨房的糕点师傅原先是从北方逃难来的,他说北朝的重阳时兴吃这个,便替我也预备了些。”
殷湛尝了尝,味道确与南人喜食的粉饼不同,二人在台中喝着菊花酒又说了会儿散话,道福见他言谈间冲淡平和,闭口不提她将嫁入王氏之事,遂问道:“你是不是一开始便知道,即使我与桓济离婚,朝廷也不会就此让我嫁给你?”
殷湛自嘲道:“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鄱阳长公主年纪还小,您是皇家未来十年唯一可供出嫁的公主,朝廷自然不会白白让你配了我这么个破落户。”
道福终是觉得亏欠,道:“你会有今日,到底是我司马家对不住你们,我本想着,若是殷家做了外戚,多少也能帮你挽回陈郡殷氏近来的颓势……”
殷湛摇头笑笑,道:“若说对不起,那也是他们龙亢桓氏对不住我们,与你又有何干?”
道福被他问得哑口,殷湛却摆摆手,转口道:“你要下嫁琅琊王氏的事情,朝中已经心照不宣有段时日了,只是事到如今仍未择定驸马人选,再这样下去,怕会有什么流言传出来。”
道福撇撇嘴,嗤笑道:“什么流言?是他们如何逼我离婚再嫁的传言吗?”
殷湛见她仍在负气,劝解她道:“褚后不过觉得对你亏欠,所以才让你自定择定驸马人选,要是再拖下去,如果褚后最后真的独断专行替你定下了,到时候你又打算怎么办?”
道福闻言一怔,后叹道:“其实他们说的道理我何尝不明白?哪怕是其他任何人都好,为何偏偏是他们琅琊王氏?——当日我在会稽郡时便与他们结下仇怨,后我小产之事更是与他们王、郗两家脱不了干系,你叫我如何能忍下这口气?”
殷湛:“你提起会稽我倒是想起一事,在我启程入京之前,曾有人托我给你带句话,说要见你。”
道福:“什么人?”
殷湛:“沈缇萦。”
道福诧异道:“沈缇萦?你怎么会识得她?”
殷湛:“你与桓济离开山阴后不久,周琳也被征调去了兖州,桓济遂托了他们吴兴沈氏暗中庇护我,但我知道你因为我的事情曾经与她闹得不甚愉快,所以我也只是传个话,至于见与不见,全凭你自己的意思。”
道福想了想,道:“她有说,是为着什么事要来见我吗?”
殷湛沉吟着看她一眼,道:“她说……是关于他们琅琊王氏的事情。”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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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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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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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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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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