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福不知褚后此举何意,只能顺着她的话敷衍答道:“当初那样的情形,下嫁桓氏是唯一的办法,但好在最终得以保全了弟弟妹妹,余姚也算不得委屈。”
褚后点点头,又道:“你说的事情,桓家的人昨日已经上表过了——桓熙、桓济因不满其父生前遗嘱,遂欲设伏诛除桓冲,好在桓冲事先得到消息拘捕了二人,这才得以顺利掌家。”
道福并非闺阁中长大的寻常女儿,说起来,褚后临朝称制的那几年,她在前头与大臣们商讨军机要务的时候,道福便是在这东堂的翼室里头玩耍的,所以当她听到褚后这番表态的时候,几乎就已猜到了朝廷对待此次桓氏家变的态度,只是这番说辞一旦成了定论,桓济就再也没有翻身之日,道福心惊之余,不由地替他辩解道:“娘娘,我方才已经说了,事情原本不是这样的。”
褚后笑着拉过道福的手,道:“哀家知道,当初指婚的旨意下来的时候,你心里是万般不乐意的,只是因为你识得大体,所以才没说什么,如今既然桓温已死,想必殷氏的罪名很快就能被平反,想你自小与殷湛感情甚笃,难道就不替他高兴吗?”
道福心里咯噔一下,缓缓抽出被褚后握着的手,道:“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褚后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道:“那兵家子为了夺权竟然做出如此不孝不悌之事,哀家想着,不如趁此机会,让你与他离婚,你也好再另择佳婿。”
道福听完褚后所言,身上渐渐起了一层细密的栗子,褚后这席话,既合乎情理,又无任何耸动之言,可不知为何她听了以后,就是觉得有些害怕,褚后望着她欲言又止的表情,笑嗔道:“怎么,太高兴了,一时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道福讷讷地支吾了几句没有做声,褚后见状示意宫人将事先备好的匣子呈上,道:“这是两份拟好的和离书,桓济已经签了,等你也这上头签了字,你与他的这段孽缘,就算是了结了。”琇書蛧
道福不敢相信桓济真的会在这上头签字,她将信将疑地将宣纸从精巧的木盒中取出,颤抖着双手将其展开,文书的末尾,刚毅如刀刻的笔迹,正是桓济亲书的落款,落款之上,还加盖了他的私印,道福死死盯着那两个字,生生将其盯出了重影,许久才将梗在喉头的尖刺咽下,嘶声道:“我不信,我要见他。”
七月的末尾,空气之中已然透着丝丝凉意,前头领路的侍婢将道福引进一间栽满桂花的僻静院子,一株虬枝盘曲的老桂树下,桓济一身霜色单衣,正负手望着西北边药玉色的天空,道福极少见到桓济这样的寻常仕子打扮,唯一的一次,还是他们成婚后不久,桓济因玉銙丢失一事邀她到庭中试探,她当着他的面说了那些胜者为勇,败者为蠢的话,她依稀记得那是一个月朗星疏的寂静夜晚,他立在皎皎清辉下说,若是到了最后的时刻,只怕自己会舍不得,而她反倒笃定地答道,若是她胜了,到时必不心慈手软。
太极殿后的负气攀咬,亭中水榭的赌咒发誓,歌舞妓坊里的旖旎春色,周府深夜的撕扯诘问……如此种种,浮光掠影一般从她眼前掠过,他怀抱着她穿过东府城时的刚毅侧脸,他戏弄她时脸上一闪而过的狡黠,他在得不到回应时沉在眼底的心痛,以及他扬言不会放她走时的桀骜……许多话、许多事,她还尚未来得及细细体悟,便已成了遥不可及的从前,以至于这些话、这些事,究竟对曾经那个狐性多疑的乖戾女孩产生了怎样的影响,都已变得不可考证。
皎皎落英,漫天投下,星星点点落在道福的额上、肩上、被水濡湿的衣襟上,桓济分明记得,他曾为数不多地见过几次眼前的这双眸子莹莹闪着亮光,一次是被废帝杀子那日神兽门外的冰雪所映,一次是为他们成婚夜上搅扰了整个东府城的大火所耀,而这一次,又是为着什么?
失败者将曾经的桀骜、犹疑、失落与希冀留在身后,平静地走向胜利者,以一种近乎戏谑的口吻安慰她道:“本是落花流水意,公主又何必作此杜鹃啼血之态?”
他的态度由指尖微凉的温度向外传递,冰冷了她靥边尚还温热的泪水,道福也终于看清他面上的清冷疏离原来并非自己眼花。
道福:“桓济,你叔父要害你的事情……我事先毫不知情。”
桓济淡淡一笑,道:“无妨,你知或不知,并没有什么不同。”
道福觑他脸上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真的不曾在意她是否参与其中,原本准备好的辩解也就由此哽在喉头,再不能言,桓济见她不说话了,转头坐回庭边树下,极目望着漫天的黄金花雨,仿佛这是此刻唯一值得关心的事情,蔼蔼余晖下,他刚毅如刀刻般的容颜如上古传说中的神明一般宁静而平和,道福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从未真的认识过他,她徐徐走到桓济身旁,对他说道:“当日我求你留守沛县之时就曾说过,我一定会护着你的。只要我们不离婚,你叔父他……”
道福通过桓济袍角衣炔的抖动观察到他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凝滞,可听他说话时的语气却仍旧淡淡的:“不必了,这样的结局,我觉得很好。”
道福将要出口的话再次被他不动声色地挡了回来,一时有些无所适从,她蹲下身子,半跪在桓济面前,双手扶着他的膝头依靠在他怀中,低声道:“桓济,我很害怕……”
不知是因为道福出口所言还是她从未在他面前表现过的女儿姿态,总之桓济随即一怔,不自觉伸出的手掌悬在半空,不知是否应该落在道福肩头,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道:“大郎的名字我已想好了,单名一个亮字,取亮采惠畴之意,你觉如何?”
道福抬头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他与崔琴的儿子,遂讷讷答道:“这个名字……很好。”
桓济点点头,又道:“叔父说,等我俩离婚之后,便将我与亮儿迁去长沙,亮儿还小,我想接下来的日子,可以看他长大,到时候,想必陛下、褚后、以及其他所有的人,都能放心了吧。”
天地间风烟俱静,几可听见繁花落地的声音,他虽未再多言,她却能够明白他的意思,他们原本都有各自的人生轨迹,只因一场意外的波折而被迫交集在一处,而现在随着桓温的逝世,这些由他导致的小小意外也亟待修复,可若是她执意不肯,那这样的错误只能以另一种方式被修复——亦即桓济的死亡。
他们二人的结合与离别,自始至终便与许许多多的交易、阴谋、算计与得失相关,却唯独与他们自己的意愿无关,道福失神许久,忽然叹道:“我记得你曾说过,岂其取妻,必齐之姜……”
他看着她的笑容,温暖和煦如暮春晚风:“我记得你也曾说过,丝恩发怨,皆有所报——我曾经亏欠你的,今日可算是报得了?”
道福恍惚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桓济看着她歉然笑笑,道:“那也没有办法了……”
道福紧抿着双唇没有说话,桓济却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道福定睛一看,那是一条似曾相识的松花色忍冬纹样的丝缨,不由地一怔,桓济摩挲着那条丝缨不无留恋地道:“按照习俗,女子定亲之后,当由一条丝缨系住头发,待到女子出嫁之日,便由新婚的丈夫替她解下丝缨……我们成婚那日发生了太多事情,但我后来总也想着,这本应该是我的东西,便叫下头奴子趁你不备取了来,可谁承想,你竟一直不曾发觉。”
桓济苦笑着摇了摇头,俯身将她挽好的发髻卸下,又用五指细心替她理了理绸缎般的秀发,道:“待我们离婚之后,你应该会嫁给殷湛吧?这样也好,你们的姻缘,本就是被我耽误了的。”桓济笨拙地将那条松花色丝缨系到她的发上,道:“这条丝缨,终究不是属于我的,最后由我来替你系上,权当是我为你送嫁了。”
道福在府兵的催促之下最后看他一眼,转身与他渐行渐远,桓济没有去看她的背影,仿佛根本不曾在意她的离开,那些她即使到了最后也未能说出口的,那些他在最后极力阻止她说出口的,他虽未曾亲耳听见,但至少他听过她说的害怕,于他而言,这就够了。
他有她的眼泪为他送行,她将带着她的遗憾继续她未完成的人生,而她是否能够明白他的苦心,他又是否能够明白她的苦心,随着分隔他们的大门重又合上,似乎变得都不重要了,他们的故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无法圆满,所以不怪他的深情,只能浅谈而过。
史载,咸安二年七月,桓温病死,朝廷十余日未能确定诏令文稿,桓温生前因担心长子桓熙才能不足,遂让自己的弟弟桓冲领兵,桓温次子桓济对此不满,遂与哥哥桓熙密谋杀死桓冲,桓冲得知此事大惊,拘捕桓熙、桓济,流放长沙,不久后朝廷下诏,追赠桓温为丞相,谥号宣武,以霍光和安平献王司马孚的规格安葬桓温,并由桓温幼子桓玄继承南郡公爵位,桓冲随后顺利接掌兵权,开始治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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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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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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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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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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