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济倏地睁开双眼,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来,喘着粗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转头看见跣足垂发的道福正坐在身旁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你做噩梦了?”
桓济摆摆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道:“无妨。”
道福见他不愿意说,便也不再多问,简单洗漱过后,两人唤了人来布了早膳,道福席间觑见他面色已恢复如常,便问道:“我听林英说,冠军将军毛穆之等人已经到达,随时可以接管沛县?”她见桓济点头,又问道:“那我们接下来去哪?”
桓济又往漆碗里夹了块咸菹,道:“自然是回广陵。”
道福眼中闪过一阵失落,叹道:“大司马还是不准我回建康吗?”
桓济手中的筷子停顿了一下,道:“别胡思乱想,我奉朝廷钦命驻扎广陵,你自然是要随我一同过去的。”
道福咬着筷子瓮声瓮气地道:“我昨夜梦见我父皇母妃了,我长到这么大,从未离开过他们这么久,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见他们?”
“你到底是出嫁了的女儿,怎么能跟待字闺中的时候相比?且再等等吧,时候到了,总要会回建康的。”桓济不欲与她多做纠缠,闷头便将碗里的粥米饮尽,刚起身准备离开,道福急忙扯住他道:“那你呢?那毕竟是你的第一个孩子,难道你不想回东府城去见见他吗?”
桓济身形一顿,鼻翼两边扯出两道深深的藤蛇纹路,沉声道:“谁告诉你的?”
“就算没人告诉,我自己难道不会算日子吗?”道福扶着案几站起身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按道理说,两个月前就该有消息了,可我这个正房大娘子却半点消息都不曾听见,难道不是你这个做郎君的遮掩起来了么?”
桓济的面色渐渐缓和下来,叹息着握住道福的手道:“并没有人特意瞒你,只是刚好遇到战事,大家的心思都不在此罢了。”
道福顿了顿,垂着首低声问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桓济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是个男孩儿。”
道福面上微微一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恭喜你啊,这下子,终于如愿以偿了。”
桓济微蹙着眉心,道:“余姚,你应该知道,我心里不是这样想的。”
道福不知怎的打心底里升起一股无名业火,使劲甩开被桓济紧握着的手,冷冷地道:“是么?可惜我并不知道。”
道福转身便要推门出去,桓济仗着手长脚长一个闪身拦住她的去路,道福没能推开房门,反一头栽进桓济怀里,照着他的胸口就是一阵锤打,可面前的男人就像浑觉不出痛似地,任凭她拳打脚踢,他自岿然不动,待道福打得累了,自己也觉得没趣儿起来,桓济这才将她揽入怀中,温言道:“你若真的喜欢,咱们再怀一个便是了。”
道福犹自不忿,忙用手肘朝着他的胸口猛地一推,低声喝道:“呸!谁稀罕跟你生孩子?!”
桓济脚下趔趄,后退途中撞开了身后虚掩着的房门,露出门后林英一张略显尴尬的脸,林英见着二人,忙拱手退到一旁,姿态恭敬已极,道福猜他已在外头候了不知多久,刚才的话估计也被他听去了七七八八,便恨恨地理了理鬓边散落的碎发气鼓鼓地走了,林英瞥见道福斜睨着他的眼睛不禁心中忐忑,又恭谨地拱着手目送着道福离开,直到桓济在他身后等得不耐烦了咳嗽了一声,林英这才反应过来,忙转身进屋走到桓济跟前,道:“少帅,建康宫出事了。”
咸安二年三月,彭城道士卢悚率三百教众攻广莫门,诈称海西公还,后由云龙门攻入建康殿庭,夺取禁中武库甲杖,矫诏复辟海西公,纵兵大掠,袭扰六宫,游击将军毛安之趁乱入宫,与左将军殷康、中领军桓秘共同抗击,卢悚与其部众数百人皆败死。
桓温闻讯后急忙由姑孰入京,坊间盛传其有诛除王、谢,移鼎晋室的打算,一时谣诼盈野,人人自危,但桓温入建康后,最终只就彭城妖人卢悚率众突入殿庭一事穷加究治,并将其弟桓秘免官,令其闲居宛陵,其余人等无一受到牵连。
道福随桓济退守广陵途中惊闻此变,遂以死相逼,要挟桓济放其回宫,桓济无法,只能命亲卫五十人走水路护送其回建康,自己带着剩余将士退守广陵。
道福回到建康,连东府城都没入便直接进宫见了父母,她的弟弟妹妹们尚无大恙,只是有些受了惊吓,但她父皇本就年过半百,又沉珂日久,如今遭此变故,身子更是大不如前,道福少不得在榻前宽慰了半日,这才哄得他安心睡下。m.xiumb.com
道福呆呆望着父亲苍老憔悴的侧脸,回想起自己身边一屋子的老弱妇孺——她母妃自入府起便一直受着宠爱,向来是个没主意的,她那几个弟弟妹妹,小的六岁,最大的不过也才十一岁,现下怕是一个也指望不上,道福茫然四顾,如若后事真如谢玄所说,那她连一个可供仰仗的人都没有,道福思虑再三,忙趁着宫门下钥前遣了一褚后的心腹太监出宫,替她偷偷带一句话。
第二日东方始见一丝鱼肚白,道福便换了简装驾一辆马车从神兽门出宫,沿着山路一路行至东安寺,到了寺门口,自有恭候已久的小沙弥领着她穿过大雄宝殿入了后院的禅房,道福谢过小沙弥后,这才抬脚步入房中,但见厢房深处的微弱烛火之下,习凿齿正盘腿坐在窗边案前,静心抄录着一本佛经,道福走至他的对面坐下,也不说话,只静静翻看着案上随意摆放着的一本《安般守意经》,等习凿齿抄录完毕,这才抬头笑望她道:“那日过后,你忽然差人说你要去会稽,这一去就是半年没了消息,我原本还正担心你呢,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道福偷偷出来,没功夫与他细聊,便径直问道:“彭城妖人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可知道内情?”
习凿齿敛起袖角将笔搁下,道:“我因修史一事遭到桓温忌恨,将我排斥在朝堂之外,是以卢悚妖人一案,我知道得并不比你多。”
道福闻言,失望地道:“一群道士居然能够攻入宫城,本就是闻所未闻,更何况是在这样敏感的时候?我本想着你在建康,或许能够知道一些,这下子,我便更没有头绪了。”
习凿齿反问道:“陛下以及淑仪娘娘不是在宫中吗,再不济,还有你弟弟妹妹啊,他们总能说出些什么吧?”
道福:“当时他们人在后宫,忽听宫里侍卫来报,说是前朝有人带着兵器闯了进来,褚后害怕海西公的事情再次重演,忙命人将他们藏了起来,直到叛乱平定他们才出来,是以外头的事,他们并不知道。”
习凿齿:“既是褚后的安排,那她可曾知道些什么?”
道福摇摇头:“褚后在料理了后宫之事后,便一直待在礼佛的佛堂……我想着,自海西公一事后,我父皇便日日睡不安生,生怕桓温何时再行废立之事,卢悚妖人案后,他更是一病不起,我只想着……此事会不会是桓温……”
习凿齿抬了抬手,道:“妖人卢悚攻入宫城,打的便是复辟海西公的旗号,这么做分明就是剑指桓温,他再急迫,也还不至于弄这么大的阵仗打自己的脸。”
道福想了想,不置可否地道:“不管是不是他,但至少如今的局势,我也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那日桓温出现得突然,害我想说的话都没有说尽,我临走之前托人给你带的信你可曾收到?”
习凿齿点点头,道:“看了你的信后我也不敢怠慢,即刻便命人去办了,只要你开口,随时可以布置下去,只是……你真想好了吗?”
道福苦笑着道:“如今他桓温是进退维谷,可我们司马氏又何尝不是?我也是黔驴技穷只能放手一搏,那这件事情……就有劳习世叔了。”
习凿齿点头应下,道福起身行礼以示敬谢,她心里想着她若离宫久了恐像上次那样生出枝节,便作势打算告辞,习凿齿笑着拦住她道:“你上次可不止托付了我这一件事情,难道另一件,你就不打算问问吗?”
道福略做回忆,这才如梦初醒,急忙坐回原地道:“你查到那人是谁了?”
习凿齿故作高深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沾了沾磨墨用的清水,用手指在案上写了个“五”字,道福盯着那字看了半晌,不可置信地道:“怎么会是他?”
习凿齿随手将案上的字给抹去,道:“怎么不会是他?”
道福仍处在震惊之中,喃喃道:“此次事发,桓温进宫之后却只处置了桓秘一人,我还以为……”
习凿齿道摆摆手,道:“不管怎样,如果此人是桓氏兄弟中任何其他一个,都不如他来得有利,所以你应该说,幸好是他。”
道福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立刻醒悟过来:“你的意思是……他答应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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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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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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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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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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