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修真小说>他来不觉去偏知>第六十八章 归雁洛阳边
  午时刚过,道福将最后一口菰蒋饼配着咸菹塞入口中,而后就着一碗温水勉强咽下,此时距离上次燕军攻城已过去近两月,之后燕军虽也有过几次袭扰,但好在阵势都不大,认真算起来,道福也有月余没见过粳米,更别提别的什么容易入口的吃食了,但她也知道,连她都尚且如此,军中将士一定更不好过,但好在冬天已快过去,想不久之后兖州水道便能恢复畅通,正想着,忽闻窗外扣门声起,道福心中疑惑,她在此处除了桓济几乎没有人会来找她,可桓济此时应当正在城中巡防,道福犹豫着开了门,见一尘香拂马的俊逸少年站在面前,不是别人,正是与她京口一别,便再也没有见过面的谢玄。

  谢玄见着道福,装模作样地拱手行了个半礼,道:“多日未见,不知公主殿下是否妆安?”

  道福瞧他这般做作,自己亦不假辞色:“妆安谈不上,暂且饿不死罢了。”道福侧身让他进来,又指了指案边小枰道:“本宫这里没好茶,更没好酒,就先恕我招待不周了。”

  谢玄笑着在小枰上坐下,又等道福在他面前坐定了才道:“大司马准备撤兵了。”

  道福起先有些诧异,但细想之下桓温此次本就不是真心为了北伐而来,此时他见讨不着好,退兵的决定也在情理之中,便道:“现在的大势仍在北燕那儿,桓温退兵,他们肯吗?”

  谢玄:“北燕主帅慕容垂现在只怕也是自身难保,但凡他肯为着自己筹谋一二,便不会穷追不舍,毕竟只有我们南朝的威胁还在,那北燕皇帝才有留下他的理由,想那慕容令受挫以后便不再执着攻城,一是为了保存实力,二也是为着他们吴王府日后着想。”

  道福只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略带兴奋地道:“这么说来,想必不久之后我们便可撤出沛县了?”

  谢玄无奈地望了道福一眼,道:“只怕北燕的事情了结了,咱们晋朝真正的危机这才开始。”他见道福不解,又道:“桓济发现我们俩的关系了。”

  道福先是一愣,而后偏着脑袋困惑着道:“我跟你是什么关系?”

  谢玄英俊的侧脸微微一顿,睨着她的眼睛流露着弃妇般的哀怨与控诉:“他知道你俩大婚那晚劫持你的黑衣人是我了。”

  道福听他这么一说,愈发觉得不屑:“那晚本就是你诈我在先,说起来,我也是被你给算计了,怎么,谢公子忘了?”

  谢玄挑了挑笔挺的剑眉:“就算那日之事是假,但你我立场相同,目标一致是真,况且……殿下难道忘了那日您在义兴周府时曾对我说过的话么?”m.xiumb.com

  道福冷哼一声,当是认了:“那么方才你说,北燕的事情了结了,我们晋朝真正的危机这才到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玄站起身来,附在窗边听了一会儿,确定外头没人才转过身来对她道:“你我心里清楚,桓温这次急功冒进,为的就是一雪前次战败之耻,好重新树立朝中威望,虽说这次败了,他没能离皇位更近一步,可您想想,如今的桓温,可还有别的什么退路吗?”谢玄撩袍坐回原处,道:“挟持太后,废皇帝,杀皇子,哪一样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再加上土断之事得罪了势族,即使他不篡位,怕也一样不会有好下场,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道福:“你是怕桓温到时候进退维谷,索性放手一搏?”

  谢玄点点头,道:“此次两军交战,虽说是剑拔弩张,但都未受到大的折损,他们龙亢桓氏的实力仍在,只要他肯下定决心,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谢玄迟疑了一下,道:“我叔父的信上说,陛下最近的身子也不大好。”

  “什么?!”道福乍听之下几乎就要跳脚,“我父皇怎么了?!”

  谢玄见她着急,急忙劝道:“公主莫要着急,宫里好歹有太医们伺候着呢,殿下只是思虑过甚,至忧心成疾,不妨事的,我只是想着既然来了,便顺便告诉你知道,等诸事毕了,便回建康去看看陛下吧,你小时候的那些荒唐事,满京城都知道,想必你父皇见着你,必定高兴。”

  谢玄此话正戳到道福痛处:“我倒是愿意回去,但只怕……大司马不肯。”

  谢玄讶异:“怎么?桓温不让你回建康?”

  道福苦笑着道:“桓济当初分明是有公务在身,若非大司马的意思,他又如何会带着我去会稽?”

  谢玄颔首,又凝神细细思虑许久,但终究没能说出什么,道福心知此系他们桓氏家事,他一个外人终究也帮不上自己什么忙,便叹了口气道:“罢了,你说的事我都记下了,回京的事……我自己想想办法吧。”

  ……

  桓温手执鞍辔,看着手下士兵将桶中的火油泼洒到战船上,然后另一人用火把将其点燃,“哗”一瞬间,战船周身便燃烧起熊熊大火,蛟龙怒吼一般呼号着吞噬下它所触及的一切。千里奔袭而来,结果却一无所获,临走之际,军士气晋极其低落,百年来不论胡人多么骁勇善战,却每每只能望洋兴叹,盖因胡人不能造船,所以始终无法渡过长江天鉴,正因如此,晋军匆忙撤退之际更不能将其留给敌人,桓温眼睁睁看着随军的战船瞬间便被烧毁大半,黑色的碎屑随着火焰噗漱掉落,伴着噼啪噼啪的声响冗自在空中挣扎挣扎,又扑通一声落入水中,再也没了声息。

  桓温参军策马来到桓温跟前,低声禀道:“大司马,按照您的吩咐小心查探过了,燕军并没有跟上来。”

  桓温点点头,转过阴沉得几乎可以柠出水来的脸,缓辔徐行地走在队伍前列,一路水平如镜,因燕军没有追击,所以大军时走时停,三日功夫才穿过陈郡,在快要到达襄邑地界前,需得先经过几处狭窄山谷,大军因此不得不拉长了阵线,桓温多年征战的经验,对此种地形原本就有先天的戒备,如今已快入春,这山谷之间却连鸟雀的动静都极少听到,桓温越想越觉得蹊跷,急忙传令各营暂且先退出山谷,可在不明所以的部队刚整理好队形准备后撤时,忽然两侧山腰间鸣镝声起,弯刀反射着银光在日头下闪耀,戴着鲜卑帽的燕军在杂草后露出头来……

  咸安二年二月,桓温因补给不到,军粮将尽,屡战不利,于是焚舟烧船,开始撤军,慕容垂假意没有追击,等到桓温不再戒备时再派军伏击,结果桓温大败,被杀三万多人,桓温收拢残部驻扎山阳,同时慕容垂召回徘徊在湖陆附近的长子慕容令。经此一役,晋国虽未损失一城一池,但兵力耗损严重,不久班师回朝。

  当药玉色的天空渐渐转为黛蓝之时,道福悄然走上瓮城城门,于角落瞥见桓济一身半旧赭色绔褶,外罩灰银鱼鳞铠甲,坐靠在冰冷的石砖上,道福走近一看,但见他眉目低垂,右手懒懒地搭在屈起的膝上,看样子似乎是睡着了,道福默然注视了桓济一会儿,忽然单膝跪下,伸手便要替他抚平眉间褶皱,桓济在她即将触到自己的那一瞬间醒来,刚劲有力的手指如钳子一般制住道福的手腕,道福刚要惊呼出声,却见清冷的月光自他头顶落下,桓济一双如鹰般凌厉的双眼正漠然地注视着自己,道福不知为何,只觉得从他的瞳孔中几能看见死亡,他盯着道福的脸先是迷惑了一阵,直到认出她的那刻才又从地狱回到了人间,舒展了面容勉力笑道:“余姚,是你啊。”

  道福为他方才的神情所摄,忙抽回被她攥得生疼的右手,仓皇道:“我听到消息了,便……便想着出来看看你。”

  桓济收回落空的掌心,忽而怪异笑道:“他为了他的主上,抑或者说是为了他们慕容鲜卑,当真是连命也不要了,只是不知他的袍泽弟兄们,是否能够体悟他的用心?”

  慕容垂伏击桓温一事,是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的,他的这一举动,无疑给了桓温重重一击,也让建康局势的天平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倾斜,道福犹豫再三,道:“我前几日恰巧偶遇了在城中巡逻的谢玄,他与我说,是你命他赶往京口寻求援兵,我估摸着日子,时间更在我来求你之前?”

  桓济当然明白道福的意思,她只是想确认,是否当初即使她不来求自己,自己一样不会弃守沛县,可他此刻偏生犯了执拗脾气,假意不解道福用意,只道:“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道福略微一愣,迟疑着摇了摇头,桓济望了道福一眼,辨不清她此刻的真假,道福瞧出桓济的疑虑,索性岔开话题,坐到他的身边,抬头指着天际隐约出现的北斗星道:“我爹爹自小便告诉我,我的家乡在洛水之北,天下之中,是谓洛阳,而我们……迟早都是要回到洛阳去的……”

  桓济不愿告诉她,即使跨过城墙那头,即使越过胡虏的军队,她看到的也不再是青山绿水、湖光山色,或是广袤的田野和殷殷期盼着吾王归来的晋室子民,有的只是一摊摊被胡人铁骑踏碎的肉泥,一处处破败不堪的断壁颓垣,一群群失了土地的无主流民,和一个个无处伸冤的孤魂野鬼,桓济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似笑非笑地道:“其实曾经有过那么一次机会——升平元年七月,我父亲受命追缴姚襄,顺利攻下洛阳,着手建造工事,修复毁坏陵寝,只是几年之后,当我父亲上书朝廷建议迁都洛阳之时,却又被你爹爹严辞拒绝了。”

  “严辞拒绝?”道福苦笑一声,无奈道:“当初朝廷虽收到了大司马的奏折,可势族们安居南朝日久,人心思定,都不愿回去,那时大司马声望正隆,他们不敢忤逆了你父亲,便只能推我父王出面,以洛阳破败,定都洛阳必会浪费他的精力为由,劝说大司马不要迁都。”

  桓济听了,喃喃重复道:“安居日久,人心思定……”

  道福赧然一笑,道:“你也不必觉得我父皇虚伪,当年大司马提议迁都洛阳,难道为的,不也是他自己的私心吗?”

  桓济扯了扯嘴角,不甘示弱道:“可你父皇当初派我父亲出击姚襄,本来不也是为着假借异族之手,用来削弱我们桓氏实力吗?——只可惜事与愿违,谁想那姚襄竟果真被我父亲所灭,反而招至我们龙亢桓氏愈发壮大。”

  道福原本正逗弄着石砖缝隙间新长出的嫩芽,听到此处不由嗤笑出声:“是啊,自百年前的洛阳起,我们两家便不容于彼此,没想到一百年过去了,竟还是一样的情形。”

  青绿色带着新草芬芳的汁液浸染了道福的指尖,桓济却忽然想到此地新芽皆由死人鲜血浇灌而成,忙握住道福不安分的手指将它放在自己膝上,道福奇怪望了他一眼,桓济回过神来,展颜笑道:“也或许,我们两家的恩怨,马上就能有个了结了。”

  道福微一怔忡,一时不知如何接话,默默然半晌,最终起身走到雉堞前面,桓济舒展了一下僵直的身体,也跟着站起身来,道福拢了拢身上披风,望着西北方的洛阳若有所思地道:“你说,我们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桓济反剪双手走到她的身后,目光亦随之投向远处望不到尽头的黑暗,良久才道:“也许……真的回不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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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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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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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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