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继任者的桓温,自然只会更加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即使桓温如今有能力废立皇帝,却仍旧需要以海西公不能生育,他所生的三个儿子是后妃与侍卫私通所生为由,逼迫褚后亲笔签下废帝诏书后方能以奉太后懿旨为名行事,所以能否压制住京口的敌对势力,是桓温是否能够公开篡位的一个重要考量。
桓济深知想要京口真正为桓氏所用,需得如父亲当年坐稳荆、江一般,靠着时间慢慢消化,只是他没想到,最先出事的,竟是被自己寄予了厚望的新进流民兵。
由于事发突然,最先反应过来的桓氏亲信连夜出奔山阴,向桓济求援,他甚至还来不及弄清楚此次哗变的具体缘由,便要尽快集结起一支队伍,希望能赶在叔父桓冲出事之前到达京口,桓济骑在马上,审视着已然集结成列的军队,忽然瞥见不远处的周府大门内,隐着一个细小的窈窕身影,正探头探脑地朝外张望,桓济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到道福跟前,见她只穿了件青灰色垂胡袖衫配浅绿色琉璃缎面裙,忙将身上披风取下披到她身上:“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他见她低着头不说话,于是又道:“京口出了点事,我不能耽搁马上便要走,周琳他带着人在会稽各地清查户口,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我不放心留你一人在这儿,恰巧顾方汝后日要回建康述职,我让他护送你回去,这次走内河道,不经京口,你到了建康以后即刻进显阳宫,以养胎为由到褚后宫里住下,我想着看在孩子的份上,父亲应该也不会过分为难你。”
不待道福开口,殷湛便急急接道:“我可以送她回去!”桓济却道:“你现在还不能出现在建康。”桓济睨了殷湛一眼,又道:“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眼见着这两人又要争论上了,道福这才迟迟望向桓济,讷讷开口道:“你……会有危险吗?”
桓济闻言,痞气地笑了笑,道:“怎么?怕守寡?”他见道福瘪了瘪嘴,气恼地瞪了他一眼,便也笑得愈发肆无忌惮了起来,这边两人还未来得及说上几句话,那边林英就已开始催促着了,桓济忽然收起方才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伸手替道福理了理耳边凌乱的碎发,柔声道:“照顾好自己和孩子。”桓济说完,用手背轻抚过道福的脸颊,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虽说道福从未看重过她与桓济的夫妻身份,但或许是因着桓济临走前的那句嘱咐,又或许是因着自己腹中与他的那份羁绊,如今望着桓济策马离去的背影,竟也生出一种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的悲凉之感,道福隔着大门望着桓济离开的方向好一会儿,直到随行的队伍都已没了踪迹,这才怅然若失地转身回去,正瞧见身后不知已经候了多久的顾方汝,顾方汝见道福回头,忙笑着拱手作揖,道:“公主殿下,下官奉临贺县公之命,护送公主回宫。”m.χIùmЬ.CǒM
桓济一路策马疾驰,不敢有片刻停歇,终于赶在日落之前到达京口,为了避免与城内吏士起冲突,桓冲所领西府兵大多驻扎在城外的沿江地带,桓济到了此处,却发现此地状况并不如自己预想的那般惨烈,问了几个伤员,只说叛军此次目标明确,先是趁着大伙儿熟睡之际袭扰军营,让人误以为是敌军来犯,正当众人慌乱之际,他们却直扑桓冲营帐,砍杀数人之后胁迫着桓冲逃遁而去,因桓冲此次出镇徐兖,本就是奔着培植出一批为桓氏所用的流民兵而来,所以从荆州带来的西府兵本就不多,一时竟也奈何他们不得,又兼他们有桓冲为质,于是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人带走,当桓济问及他们缘何而叛,他们又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桓济略一思索,遂将能用之人分为两组,一组查探叛军去向,一组调查叛军为何忽然有此异动,自己则留在帐中继续思考接下来的事。
入了夜,探查叛军去向的人还没回来,在京口附近沿路寻访的人却有了发现,桓济跟着他们来到江边,远远便能闻到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之气,桓济久历沙场,即刻便分辨出那是死尸腐败的味道,桓济靠近了些,见面前有一深坑,里面层层叠叠地堆叠了几十具尸体,领他过来的那人道:“远处还有几具尸体,估计是埋在最上头的,疑被野兽翻了出来,我们发现的时候已被撕咬得只剩下些残肢了,我们就是顺着那些残肢发现这个尸坑的。”
桓济听了不由地蹙了蹙眉,又从那人手上接过火把,依次照过那些尸体的脸,见死者大多都是些老弱妇孺,不由疑惑更甚,桓济想了想,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转身对林英道:“去,把最近几批流民兵登录的籍册都给我找来。”
又经历了一番折腾,林英终于将比对结果通报上来,那些死者的特征的确与新进流民兵登录的家属特征相仿,这意味着,那些流民兵很有可能就是看到了自己亲属的尸体才会哗变,可问题是,这些人现在应该身在会稽,缘何会惨死于此?是什么人要杀他们?为何要杀他们?其实事已至此,林英与桓济心里都已有了答案,桓济抬头望了一眼远处目睹此变故却依然平静如水的城内方向,吩咐道:“明天一大早,请卞太守过来一趟吧。”
翌日一早,卞眈便在林英的邀请之下到了桓济所在营地,还未及见到桓济,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几十具整齐码放在空地中央的尸体,卞眈目光一凛,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跟着林英进了桓济营帐,桓济见着他,抬手邀他入座,道:“卞太守昨夜好睡?”
卞眈依言坐下,道:“县公着急请我前来,可是有事?”
“昨日的事想必卞太守已经知道了。”桓济将一张小笺递到他面前,道:“这是昨夜凌晨有人用箭射入我营帐内的,说是限我三日时间,否则,便要杀了我叔父。”
“哦?”卞眈接过小笺粗略看了一眼,挑了挑眉道:“他们要见会稽的亲属?”
桓济目光如炬,凝视着他道:“既然有人发现了新进流民兵亲属的尸体,其余人等自然也会怀疑,先前承诺过他们会被送到江左赐予土地的那些人,是否真的平安到了会稽?”桓济顿了顿,道:“我已派人前往会稽去接他们回来,只是我担心,那些人去了,手否真能见到其人?”
卞眈闻言,笑道:“不过是些散兵游勇,跟正经身经百战的将士们比起来,到底也算不得什么,就算最后见不着也无大碍,县公有心,除掉便是。”
桓济目光凛冽,挥手示意林英退下,待帐中仅余他们二人后,才道:“听卞太守的意思,不管那些人是死是活,总之,是不可能让我找到的了。”卞眈垂首没有说话,桓济冷笑着道:“亏你们布置得如此周翔,竟想出这种办法逼我自己除掉自己培植出的势力?”
卞眈叹息一口,道:“县公,我说了,那些未经过正经战役的散兵游勇,我们还不会放在眼里。”桓济道:“那你们想要什么?”
卞眈看向桓济,一字一顿地道:“将徐兖二州交还给郗愔老将军。”
桓济目光一冷,负手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忽然伸出食指指着北方,道:“我没想到,你们竟然会做到如此地步!——如今北燕大军在侧,你们竟然打起了军队的主意,可万一我始终不肯服软,万一我就是宁可舍了叔父,也不肯将徐兖的治权交给你们,那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让他们知道自己的亲属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好与我们的西府兵自相残杀,你们坐收渔翁之利?”
卞眈顿了顿,道:“县公是在指责我们不顾国家利益,主动挑起势族争斗吗?可我倒要问问县公,这争斗,果真是我们先挑起来的吗?”卞眈摇摇头,又道:“再者说,县公以为这徐兖的治权,当真是在你们手里?”卞眈笑笑,道:“县公也不想想,你们龙亢桓氏,是怎么得到这徐兖二州的!”
卞眈同样起身,同样指着邺城的方向,道:“原本大战在即,郗愔老将军立志伐燕,可你父亲却利用郗超伪造了其父的书信,慌称自己年老体弱不堪军旅,自愿解职并劝桓温领己所统,郗将军事后知晓,担心势族争斗影响北伐进程,这才没有过多争辩,可结果呢?”卞眈目视着前方,面无表情地道:“若是你父亲胜了,这徐兖二州或许当真就被他收入囊中,正如当年他灭亡成汉、收服荆州庾氏旧部一般,只可惜……他败了。”卞眈收回目光,转头望向桓济道:“经此一役,你父亲的不败金身已灭,想要染指徐兖从此只会更加困难,正如县公所言,如今北燕大军在侧,你们已经败过北燕一次,而没了高平郗氏驻守的京口重镇,难保我们这位北方邻居不会动了什么别的心思。”
卞眈说完,伸手拍了拍桓济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开,待他走到营帐门口,一直沉默不语的桓济这才开口,道:“如果我就是不肯呢?”
卞眈略微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正对上桓济略带挑衅的眼神,想起他原本就是这样的性子,不由地叹了口气,道:“那么……也就只能长痛不如短痛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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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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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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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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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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