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福不知为何不敢去看桓济的眼睛,只一边盯着马腹一边道:“你要去哪儿?是去见殷湛吗?也带我去吧。”
桓济原本以为自己会生气,可真听道福将此话说出口,也只是冷笑了一声,道:“你再不松手,我就只好叫人将你绑回去了。”
道福闻言又紧了紧辔头,好似生怕桓济会亲自动手将她拖走似地,道:“桓济,我想见殷湛,真不是为着别的什么,只是少时与我一起长大的伙伴们,已经没几个还留在世上了,我……”道福说到这里,终于鼓起勇气看向他道:“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让我见他一面,好吗?”
道福说到此处双眼盈盈泛着泪水,已是抑制不住的哀伤,桓济见到美人垂泪,却是仍旧不为所动,只冷冰冰吐出一个字:“不。”
道福不想桓济居然会如此冷漠且断然地拒绝她,只道自己昨天是真的伤透了他的心,一时间也变得有些手足无措,桓济见她无话可说了,便伸手去将她攥着马辔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到了最后,眼见着桓济准备上马离开,道福突然毫无征兆地提裙跪下,端端正正朝着他行了个大礼,道:“余姚方才字字句句,皆出自真心,乞望临贺县公成全。”
道福跪伏在地上,双手扶着桓济的靴子,十足十的伏小做低,而在她身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桓济此时才敢流露出他的震惊与痛心,他呆呆望着道福的背影,半晌才道:“好,司马道福,你、很好。”
桓济领着道福进了山阴治所,对前来迎候的人道:“带我们去见昨日送来的那个朝廷逆犯。”
那人偷偷瞧了道福一眼,答应着便转身领路了,道福跟在桓济后头,穿过治所,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疑似到了一个关押待审犯人的地方,桓济接过狱卒手中的火把,道:“你们都别跟着。”转身又对道福说道:“走吧。”
桓济让道福走在前头,自己举着火把跟在她身后,甫一进牢房,道福就闻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呛得她几欲作呕,牢房里面昏暗潮湿,唯有墙角高处一扇一尺见方的窗户些许透进了一点光亮,道福走着走着,忽然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右手手臂,道福低头一看,那似乎是只人的手掌,只是上面黑褐色发皱的皮肤紧紧贴在指骨上,乍一看就好似一直腐败风化的骷髅一般,道福惊叫着朝后退去,桓济以手为爪,扣住那只手掌的手腕反手一拧,那手掌的主人嚎叫着将手收了回去,道福惊魂未定,桓济却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似地推搡着她道:“继续走,还在前面。”
道福与桓济二人沉默地在这人鬼未知的世界里走着,一进二门,四周皆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唯有辨不清面目的人痛苦的嚎叫送行,道福平身从未到过这样的地方,如今这种情形下只是捂着胸口一味地想哭,她多希望桓济可以揽过她的肩膀对她说一句“有我在,你别怕。”,可是没有,他只是站在距离她一丈远的地方冷冷目送着她独自前行,夹道,内牢,水牢……道福走着走着,不禁开始怀疑这条路到底有没有尽头,桓济却忽然说:“到了。”xiumb.com
道福的身影随即停滞在当场,像是一尊凝固的塑像,越是期盼已久的事情,越是期待见到的人,如今终于知道他近在眼前,却反而心生了畏惧起来,道福回头小心翼翼地看了桓济一眼,桓济却回了她一个嘲讽般地笑容,道福见了,心里越发地没底,抓着监狱栅栏的手指也微微颤抖了起来,道福扶着栅栏慢慢蹲下,就着桓济手里的火光朝内望去,见一个人正背对着她盘腿坐着,道福望着那人欣长颓废的背影,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那是一年除夕前夜,道福按例被从宫里接回王府过年,宫里的翁翁怕她着凉,特地给她换了一身厚厚的锦缎棉衣,她被嬷嬷牵着进了屋,正撞见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哥哥,他见着道福,笑笑道了声:“稚奴妹妹好。”
对了,她那时候还不叫道福,大人们都只叫她的乳名,稚奴。如今十年过去了,其余的事物早已面目模糊,但她却仍旧记得初次见他时那双弯弯的眉眼。后来龙亢桓氏渐渐坐大,褚后的威胁已由她父王变成了桓温,褚后对她的约束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她便也时常能出得宫去,她记得自己仗着殷湛好性儿,时常欺负他,有时候连她父王都看不下去,可每每父王真要责罚她,殷湛都笑笑地将自己护在身后,那时候的自己,总以为躲在殷湛身后,便什么也不用怕了,道福想着想着,眼泪也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忙攥着栅栏不住地叫着:“殷湛……殷湛……官奴哥哥……”
栅栏后头的人听到人声,迟疑地回头看了一眼,但是光线太暗,两人都分辨不清彼此的面目,那人顿了顿,手脚并用地爬到了栅栏边,道福这才看清来人,那人虽说满脸污垢,但眉宇之间仍旧称得上清秀,一看便知也曾是个身份贵重的世家公子,可却不是殷湛,道福受到惊吓般地向后一退,一不小心跌坐在地上,道:“你、你是谁?”
一直在旁默默注视着的桓济这才开口,道:“他就是昨天早晨在琅琊王府里抓到的朝廷逆犯,你不是哭着闹着也要来见他吗?”
道福犹自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喃喃着道:“怎么会……怎么会……”
桓济单膝跪地,蹲在她身前,凑在她耳边轻声道:“殷湛的确是被我掳走的,只是他们琅琊王氏后来找到的人,不是他,而是……庾悠。”
道福听到这话并没有释然,反而生出令一种疑惑,她不解地望向桓济,道:“既是这样,那你为什么……为什么昨晚不说?方才也不说?你明明……”
“——明明什么?”桓济打断她道:“明明可以一早就告诉你的,是吗?”桓济想起今早道福跪伏在他面前给他行礼的样子,心里陡然泛出一丝带着苦味的快意,道:“我偏不,我就是要看看,你为了他,究竟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道福看着桓济在火光耀动下显得有些扭曲的脸,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幼稚到不可理喻,道福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他向后一推,道:“桓济!你没有兄弟姐妹吗?你没有亲朋好友吗?你有没有心?你怎么可以拿这种事情试我?!”
桓济没有防备,被她推得一个趔趄,但还是勉强稳住了身形,道:“那你呢?我倒想问问,你昨晚跟我说那样的话,难道就不怕伤了我的心么?”
“你活该!是你先开始的!你忘了你昨天是怎么说我的吗?我……我……”道福说着说着,不知道怎的忽然停了,只是一味地大哭,桓济本想带她见过庾悠之后便自行离开,怎知被道福这么一推一闹,竟演变成了稚子吵架一般,许是道福哭得久了,且没有要停的迹象,这时候黑暗之中有一人发声道:“少帅,王家的人已经到了,且等了有一段时间了,你看……要不要先过去?”
两人回头一看,那人正是林英,也不知这场闹剧他看了多少,桓济板着脸站起身道:“知道了,我这就去,你先送她回去吧。”
林英颔首,刚要给桓济让出一条路来,谁知道福坐在地上嚷道:“谁要人送?我自己会走!”
桓济看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随便你!”说完便领着林英头也不回地走了,道福又独自坐在地上发了会儿呆,这才扶着栅栏站了起来,挪也似地出了监牢,她乍一见到阳光,还有些不大适应,便扶着墙边慢慢走着,待到转角处,忽然一侍卫装扮的人出现在她面前,道:“封姑娘,小的是谢公子派来的,他特要小的告诉您昨天被抓的另有其人,要您放宽心。”
如果对面的人是谢玄,道福一定要将他从头到脚奚落嘲讽一遍才肯罢休,但现如今面前只是个跑腿送信的,她也只能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那人看道福没有别的吩咐,于是又道:“谢公子说他还有事要与封姑娘商议,只是这个地方太过招摇,还请姑娘借一步说话。”
道福正好也有话要与谢玄说,便依言跟着那人走了,她不知这山阴治所平日里究竟是何人在使用,只是跟着他从侧门折出了官署,到了官署旁的下舍,道福进了院子,那人却并没有跟着进来,而是关上门守在了门口,道福沉吟着进了院内的正厅,见一面容白净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房中的连榻上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案上的茶具,却不是谢玄,那人见着道福,笑着起身,道:“原本只打算试试,不想竟真能等到您。”
道福心中疑惑:“是你要见我?你是谁?谢玄呢?”
道福一连几问,那人却也只是敛了敛衣衫,慢步走到道福跟前,拱手朝她行了个礼,道:“在下王涣之,见过公主殿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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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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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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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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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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