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福垂下眸子,避开他的眼光,道:“城东。”
谢玄:“去干什么?”
道福:“找人。”
谢玄:“我送你去。”
道福:“不用。”
谢玄沉默地注视着道福良久,却始终只能看见她有意隐藏在阴影下的侧脸,忽然间,谢玄翻身下马,走到车前硬是把道福从马车里拽了出来,道福大怒:“谢玄!你敢?!”
“不敢也得敢,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犯蠢!”谢玄说着,果真就拽着道福将她强行拖行了数丈,道福大叫着挣扎,谢玄无法,便用马鞭捆住道福双手,将她扛起就走,道福骂骂咧咧了一路,终于到了一个风月馆一般的场所,谢玄跟那里的妈妈说了几句,那妈妈便招呼着小厮将他们引去了馆后的一处园林,谢玄嘱咐那小厮不许让人靠近,便又扛着道福朝着园子中央的湖心亭走去,待到了亭中,谢玄这才将她放下,道:“桓济自从上次在山阴治所遇袭之后,便搬去了城东周家,你去城东,可是去找他的?”
道福费力地挣脱腕上的马鞭,道:“我去哪里,又去找谁,与你有什么干系?!”
谢玄皱眉道:“我得不到答案绝不会放你离开,所以我劝你最好不要老是绕着弯子与我说话。”
道福瞪了他一眼,恨恨地道:“是又怎样?!”
谢玄压住怒火,道:“你有什么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道福扯了扯嘴角,道:“那你呢?殷湛被人掳走,你为什么也没告诉我?!”
谢玄:“我第一时间便已派人去找,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她。”
道福冷笑着看了他一眼,抬脚就要朝外走,忙又被谢玄拉住:“你不能去找他。”
道福:“为什么不能?”
谢玄:“你见到他以后,打算怎么说?说沈缇萦绑了殷湛,求桓济快去救他?”
道福:“是又怎样?”
谢玄:“如果他问你沈缇萦是怎么知道殷湛下落的,她又为什么会绑了殷湛,你打算怎么说?”
道福:“我顾不了这么多了,只要他能答应救殷湛,他问什么我都告诉他。”
谢玄深吸一口气,道:“你不能这么冲动,褚后为什么要你假装与她决裂?因为不能让人察觉到半点你与我们谢氏有关的痕迹,你、我,只要让龙亢桓氏察觉到我们又半点联系,他们立马就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道福都快被他气笑了:“你的意思,是要我在谢氏和殷湛之间,选择你们?凭什么?就凭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骗过我吗?!”
谢玄忽然按住她的肩膀,道:“公主,你冷静一下听我说,现如今朝中尚书令的位子一直空悬着,盖因为最有资格担此大任的尚书仆射王彪之大人出自势族之首的琅琊王氏,他又一直极力阻止桓温篡位,桓温深恼了他,但尚书令乃是百官之首,名望族望缺一不可,即使他贸然指定了也不能服众,所以接下来他最看重的,便是中书令的位子。”谢玄顿了顿,道:“中书令乃中书省的长官,地位仅次于尚书令,他为了拉拢势族,必不会许诺给那些已经归顺于他的人,而是选择某个看起来正在摇摆的官员,据我所知,桓温月余前便已开始与其谋主郗超商议中书令的人选,如今我们终于得到消息,说桓温有意任命我叔父谢安为中书令,我发誓,我此番言语绝无半点弄虚作假,我只求你再信我一次,这个时候,绝不能让桓温有半点动摇的事情发生。”wWW.ΧìǔΜЬ.CǒΜ
道福被谢玄这突如起来的长篇大论弄得心烦意乱,她当然知道中书令的人选最终是效忠朝廷还是效忠桓温对于他们司马家而言有多重要,一个多月以前,当何法心来询问她伯父何充担任中书令的始末时,她也是这么与樱草说的。可另一方面,他们陈郡殷氏也是为了他们司马家才会被桓温如此忌惮,以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难道她真要为了这样的理由,至他于不顾吗?
“可是沈缇萦说,从今天开始,她便不会再给殷湛一滴水、一粒米,她要活活看着他渴死、饿死!”道福用力甩开谢玄禁锢着她的双手,后退几步道:“桓温的任命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下来?一天?两天?还是一个月?两个月?是不是只要任命一天不下,我就只能干坐着?而如果调令下来了,殷湛已经死了,那么我做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道福苦笑了一下,道:“如果今天晌午你与我见面时便与我说了这些,我或许会再信你一回,可你呢?你有时间问我桓秘、桓熙,却没时间跟我提一句殷湛不见了?”
谢玄见她还是冥顽不灵,似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去找桓济,忽然上前攥住她的手腕,疾言厉色道:“你清醒一点!正因我知道你会冲动行事,所以才不敢告诉你真相!你想想,整个豫州防区、整个陈郡谢氏、包括已被问斩的袁氏余部,甚至是褚后!这么多人齐心协力,就是为了多一点、再多一点的胜算,你倒好,为了一个男人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谢玄忽然又软化了语气,温言道:“我只要几天,几天以后任命应该就会下来,到时候你要怎样我都不拦着你。”
“几天?”道福忽然笑了,笑得有些痴傻、又有些疯癫:“我与你说实话吧,其实桓温根本就不知道我偷拿了玉銙的事!”道福揶揄地看了他一眼,又道:“而且我还知道,桓温为什么突然会将桓秘调回建康,因为东府城里也不太平,龙亢桓氏内部似是出了内鬼,那人为了迷惑桓温,顺势将豫州的事嫁祸到了桓秘身上,抑或者那些事原本就是桓秘做的,只是做的不够谨慎被桓温察觉了,总之他跟你们一样,也不想看到桓温篡位!”
谢玄显然是被道福突如起来的话给惊到了,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怔怔地望着她,道福带着奚落般的快意接着道:“其实桓济早在我们离开建康前就在我房里找到了那枚玉銙,也知道那枚玉銙从未出过东府城,你猜,他拿着那枚玉銙,究竟猜不猜得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玄听着听着,许是长久以来的期盼一朝落空的缘故,紧紧攥着道福的手掌慢慢松了开来,道福刚准备抽回手,谢玄忽又想起了什么,重新扣住她的手道:“不对,我的消息不可能有假,任命确实已在几天前发到了门下省,许是土断的事情已经够他烦恼,他尚未得空深究玉銙之事,又或者他已猜到了个大概,只是还未告知桓温,就像你说的,现在的形势,他们必定要去争取中立势族的支持,没有确凿的把握,不会贸然与我们撕破脸。”
道福看着谢玄,忽然觉得此人有着与自己一样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性情,她苦笑着摇头,眼底尽是无可奈何的悲凉:“对不起,谢玄,这是我们琅琊王府欠他们殷家的,也是我欠殷湛的,我就是跪着求,也要求桓济把殷湛完完整整地寻回来。”
谢玄还想再说什么,道福却毅然决然地撂开了他的手,转身就往湖边走去,谢玄沉默地望着道福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道:“难道你为了殷湛,竟连父母兄弟也不顾了吗?”
道福闻言一怔,呆呆立在原地,谢玄一边试图靠近她一边道:“你想想海西公,想想那三个被郗超下令勒死的孩子,想想被逼死的美人田氏、美人孟氏……再想想西府兵,是如何围住褚后礼佛的佛堂,逼迫褚后签下废帝诏书的……如果我知道的没错的话,那个时候,你也在场。”谢玄见道福身子僵硬,竟像是一动也不会动了,便慢慢走到她的身边,轻声道:“中书令不单单是中书省的长官,其身为内朝官之首,可以随意进出宫禁,更有权利执掌禁军,如果我们放弃了这次机会,那么桓温下次再行动时,同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你父皇母妃身上,也会发生在你弟弟妹妹们身上,这当真是你想要见到的吗?”
一边是骨肉至亲,一边是爱重她的未婚夫,似乎不论她怎么选,都注定是要辜负另一边,她其实早就不奢望自己还能与殷湛再回到当初,她只要他平安,这也是她能够想到自己可以为他做的唯一一点事情,然而现在,竟连这都成了奢望?道福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望不到头的黑暗,无论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出这绝望的漩涡,到了最后,竟也忍不住攥着衣角低声啜泣了起来,谢玄按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她道:“这里是会稽郡,是势族的地盘,龙亢桓氏一直久居上游,即使桓济有心,也未必能找得到他,但是琅琊王氏可以,我去求琅琊王氏,求他们去找殷湛,只要你给我一点时间,三天,最多三天,我答应你,一定会替你找到他,好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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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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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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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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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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