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二夫人见着沈缇萦,笑着点了点头,道:“妹妹回来了。”郗氏也跟着笑道:“妹妹回来就好,大家和妹妹们正在花厅等着我们呢。”说完不等沈缇萦回答,便径自上了步撵。二夫人见郗氏上了撵,自己也在奴子的搀扶下上了撵,守在一旁的小厮躬身对着沈缇萦道:“二太太请。”
沈缇萦刚想起步就被道福拉住,那小厮见沈缇萦不动,又道:“二太太,请上步撵。”
道福这才装腔作势地怪叫道:“呀!原来你是在叫我们夫人呢!仆正想着呢,我们老爷原是行四,你一口一个二太太的,仆还以为是在叫嫂夫人呢!”
那小厮被道福说得一愣,被点到名的二夫人也不由地回头看了道福一眼,那郗氏的步撵原已被抬起,见此情形,不由地自上而下斜睨着她道:“什么人在说话?”
方妈妈忙上前福了福,道:“这是仆的外甥女儿,名唤阿姚,小姐原先的贴身丫头不久前嫁人了,仆瞧我这外甥女儿人也算伶俐,便带在身边调教,好给小姐当差。”
郗氏眼皮子一垂,对着身旁的妈妈轻蔑着道:“所以我时常说,这奴子啊,还是要家生的好,这品行、礼数、规矩,哪样不得打小就开始调教?不像那些小门小户家的,也不知是从外头哪个人伢子那买来的,没教养。”
郗氏说完,微微抬了抬手指示意奴子们起身,二夫人倒没说什么,依旧随着走了,沈缇萦携着道福朝步撵走去,道:“一个称呼而已,你与她争这些做什么?”
道福一边扶着沈缇萦上了步撵一边道:“迟早都要撕破脸的,何必受她这份闲气儿?你也给我打起点精神来,瞧这架势,后头怕是还有呢。”
这一路饶是脚程颇快,也仍旧是走了一炷香的时辰,道福跟在毒日头底下走了半晌,只觉得自己还没进屋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待到步撵停在花厅前的连廊下头,沈缇萦下了步撵,再见道福时已是满脸通红,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忙示意方妈妈赶紧去扶她,自己跟在谢氏郗氏后头进了花厅。
花厅面积不大,所以除却那些资格老的,其余奴子全都候在外头,道福晕晕乎乎地立了半晌,好容易缓过劲儿来,方妈妈隔着窗纱轻声向道福指认了几位夫人,座首那个圆脸、细长眼睛的富态老妇人乃是王羲之遗孀,琅琊王府的太夫人郗璿,她身旁侍立着一个鹅蛋脸,杏儿眼红唇的瑰姿少妇,那是太夫人的亲侄女儿,七夫人郗道茂,府里人私下里习惯称其为小郗氏,待方妈妈将府里几位夫人都指认完了,道福这才道:“这屋子里头拢共八个女人,竟有三个姓郗?”方妈妈笑笑没有说话,道福嘴上说着,眼睛却不住地在各位太太们脸上扫着,那日她远远地瞥见了那妇人一眼,之后便一门心思都扑在那黑衣人身上,所以有些不敢确定,她还想要多看几眼,一管事妈妈模样的人在她们身后低喝道:“你们干什么呢?!主子们说话,有你们这样扒窗沿看着的吗?没规矩。”
道福无法,只能撇撇嘴背过身去,这一站便又是半个时辰,道福正好奇这一屋子天天见面的女人和一个几年都没打过几次照面的沈缇萦究竟有什么话可以说这么久,终于,花厅前面的簾子被打开,小郗氏扶着太夫人出来了,其余几个夫人也按着行数依次跟在后头,等众人看着太夫人上了步撵,才又各自携了自家的奴子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道福上前搀着沈缇萦,见她脸色不是太好,忙道:“怎么了?可是那几个婆娘难为你了?”
沈缇萦摇摇头,道:“先回吧。”
又是一段望不到尽头的漫漫长路,因着南朝聚族而居的风气,势族府邸往往一再扩建,最后形成势族庄园,又兼玄学盛行,士大夫们崇尚自然,向往天人合一,所以发展到后来圈山占湖,移石造景,水注其内,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有时甚至需要乘船才能通行,道福走了比她这一个月间走得还要长的路,终于在她晕倒之前到了沈缇萦的住所,这是一个二进的小院子,院内遍植绿竹,中有白鹦鹉、紫鸳鸯游弋其间,院子后头是一大片果园,植有梨树、梅树、桃子、枇杷等,道福觉得新奇,直嚷嚷着要去逛逛,沈缇萦淡淡望了眼那林子,道:“这一片原是我们沈氏祖产,因我爷爷获罪,后全都被人瓜分了去。”
听到这话道福赶紧收了兴致,讷讷不再说话,沈缇萦沉默了一会儿,道:“接下里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道福被她问得一愣,沈缇萦笑道:“怎么?你那日慷慨激昂与我说的话,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道福那日在沈缇萦面前演完那场戏,紧接着就遇到了燕人闯园,后又负了伤昏昏沉沉地过了几日,的确是把这事儿给抛在了脑后,沈缇萦忽然问起,她正支吾着想要怎么答她,忽听院内一小丫头子脆生儿道:“四爷来啦!”
屋子里的樱草忙去打簾子,紧接着就见一身着绛色单纱袍,头戴鸭卵青色平纱林宗折巾的男人进了屋,那人今天穿的是双木屐,所以也不用樱草帮他脱鞋,只在地上踢踏了两脚便踩上了席子,沈缇萦见他进来了也不起身相迎,仍旧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道福行了礼悄然退到一边,王肃之见到沈缇萦,一句话也没寒暄,只道:“好端端的,你回来做什么?”
道福被王肃之毫不遮掩的质问吓了一跳,倒是沈缇萦意料之中般地拢了拢头发,道:“你要是不想我回来,大可当着你母亲和几个兄弟的面明说,每每都只敢私下里冲我嚷嚷,谁瞧得起?”
王肃之扯了扯嘴角冷笑着道:“他们哪里知道我的苦衷?原本母亲看你们沈家可怜,这才将你塞进我房里,不想却招来个大麻烦,别人都有妻族帮衬着,只有我,因着你的缘故,高平郗氏的心思如今只肯用在七弟的身上,还有你们吴兴沈氏与龙亢桓氏的关系,你让伯父如何看我?”
沈缇萦终于看向王肃之,眼角眉梢满是鄙夷,道:“不论我们沈氏当初如何没落,我父兄也只一门心思想着如何靠着军功起复,不像你,你们琅琊王氏一个个张嘴闭嘴清心寡欲,拿着麈尾拂尘,言语间动辄老庄杨朱,可侵占田地,私藏流民,隐匿户口,敛财放贷,你们哪一样做少了?!”琇書網
王肃之闻言大笑着道:“你还有脸跟我说你父兄,你敢说你父亲当年送你入府时不是想学那汝南李氏?!既然要学,却仍旧还要做出一副清高模样,你又比我强到哪儿去?!”
汝南李氏原是晋室定都洛阳时一个地位不高的富贵人家,其家族中有一女名唤李络秀,不顾父兄反对自愿嫁给高门大姓为妾,又在她的儿子们长大成人后以当年愿意牺牲自己,就是为了光耀李氏门楣为由,要求她的儿子们娶回李家的女儿,就这样靠着一代代的通婚,汝南李氏就此踏足上流社会,王肃之将她比作汝南李氏,无疑是在仗着自己一等士族的身份嘲笑讥讽沈缇萦。
道福在旁听着,又见沈缇萦一张好似吃了苍蝇的脸,很想以自己的身份替她出言奚落几句,但她低头见到自己一身轻衣薄衫的侍女装束,决定还是再等一等,等她先找到那黑衣人再说,王肃之见沈缇萦不说话了,冷笑着道:“你要是非得回来,我也无话可说,我只是来提醒你一句,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地安分守己,莫要再做从前那等荒唐事了!”
王肃之说完,轻嗤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道福靠到沈缇萦身边,见她眼眶湿润,有些担心地道:“沈姐姐,他说那些话摆明了是要伤你,你要是真听进去了不就正遂了他的心意吗?”
沈缇萦惨然笑笑,道:“如果我问心无愧,自然可以一笑了之,可我父兄当年送我入府的时候,打的的确就是这个主意,他拿此事噎我,我竟一句也反驳不了。”
道福听她这么一说一时有些愕然,倒是沈缇萦揩了揩眼角,挤出一个微笑对着她道:“太夫人于今日傍晚在北二园设宴,说是为我接风洗尘,你叫方妈妈进来伺候我梳洗梳洗,换身衣裳吧。”
道福一听脑中的弦立刻绷了起来,忙道:“设宴?这么说琅琊王府的人都会来咯?”
沈缇萦有些奇怪地道:“既是家宴,自然是都要来的。”
道福内心狂喜,面上却不露声色,对着沈缇萦乖巧地笑了笑道:“好,我这就去唤方妈妈进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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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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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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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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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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