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涧的姐姐殷溪正跟手中的七孔银针斗着气呢,一条彩缕,再怎么小心翼翼也结不规整,听闻此言笑骂道:“呸,你们说笑你们的,带上我做什么?”
道福拍拍手,抖了抖手上的香粉,道:“胡诌什么呢,我是在替我父王祈福呢!”
殷涧从瓜果盘中挑了颗荔枝,放下纱扇剥了起来,阴阳怪气地道:“哦……原来是替琅琊王殿下祈福……也是,乞巧守夜,唯得乞一,不得兼求,你既得了我哥哥这个如意郎君,这祈愿便不必再浪费在他身上了。”
殷溪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老去翻捡果盘,蜘蛛都被你吓跑了。”
道福忙笑着接下话茬:“正是,你姐姐可还等着喜子结网呢!”道福说完吃吃地笑了笑,又道:“对了,你们与谢家的亲事说的怎么样了?”
殷涧嘴里含着荔枝,口齿含混不清地答道:“有什么好说的,人谢家原本就有话,他们家子弟众多,随便挑,姐姐既有自己相中的,也省得家里大人们费心思去挑了,两相便宜。”
殷溪听了这话也不着恼,只作充耳不闻,道福坐到殷涧身边,执起那把放在席上的纱扇道:“自己的夫婿,遂着自己的心意挑的,这才合该叫作如意郎君!”道福这话虽是对着殷涧说的,但她的眼睛却不住地瞟向殷溪。
殷涧听了这话却不甚乐意,反驳道:“我哥哥与旁人比起来难道就差了?你俩的这门亲事好歹也是他巴巴地跟太后求来的,我们陈郡殷氏长房里头统共就这么一个儿子,配你一个宗室之女,难倒还委屈你了?”
“殷涧!”熟悉的嗓音从身后响起,带着些许愠怒,道福回头,来人长身玉立,穿了件苍色宽松大袖衫,头戴白纱林宗折巾,一派势族文人居家装束,道福敛着眉眼颔首示意,殷湛也对着她拱手作揖。
殷涧不急不恼,又拿起一颗荔枝意有所指地说道:“这荔枝前日便送到了,哥哥收着不让吃,也不知是留给谁的。”
殷湛笑着说:“道福远来是客,做主人家的不该如此吗?”
殷溪收了针线也来这里与众人说话:“建康距离姑孰哪里远了?什么好东西,怎么就要紧着她吃?”
殷涧听了这话,反倒掩嘴笑了起来:“姐姐急什么?等明年开春道福进了门,你们俩一进一出,到时候她是主,你是客,且看她拿什么招待你!”
道福原在偷眼瞧着殷湛,明明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小时候厮打玩闹,还为此哭过鼻子,怎么突然就要嫁给他了呢?正想着,忽然发现三人正转头看着她,不好!道福羞得满脸通红,忙用纱扇遮了半张脸……
那是她人生之中最好的时节,听蝉鸣不烦、看秋风不悲,连带着刚撒的鹊桥被风吹散了,也无知无觉……
“看新妇”这几日,道福穿着华贵的衣裳,戴着精美的头饰,顶着精致的妆容迎来送往,见着差不多的人,说着差不多的话。夜里洗漱过后便屏退众人,穿着亵衣伏在案前做自己的事情,有时候是擦首饰,有时候是练字,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只巴巴地盯着烛火跳耀,也能过一晚上。
桓济掀起簾子进来的时候,道福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桓济坐到她的对面,见她用手指捻起一小撮盐,细细地撒进茶盏里,待盐化了,又捻起一撮,细细地撒着,道福就像魔怔了一样,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盐巴丢进水里,再也不会化了,她便将用过的茶水倒进陶罐里,隔着布拿了炉上烧着的铁壶,又倒了一杯,继续撒着盐玩儿。
“茶我吃了,还有什么事吗?”道福开口的时候,仍旧没有看他,桓济甚至一度怀疑她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都说人生莫做妇人身,百年苦乐随他人,瞧公主这行事做派,怕是不打算在我们府上常住了罢。”
道福抬起头,透过袅袅升起的水汽看着他,不像是成妻之礼上的怨怼,不像接待亲友时疏离的得体,她只是看着他,不带任何情绪,像是一夜无梦,睡了个好觉后被人唤醒时的样子,道:“什么意思?”
桓济给自己倒了杯茶,道:“媵妾敬茶,你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好些难听的话,又摔了茶碗,我俩新婚,我夜夜宿在别人屋里,你也不吵不闹由得我去,是你太洒脱,还是说……太无畏?”
道福垂下眼睑,认真思考了一下桓济的话,而后却像是泄了气一般道:“我不知道……”
桓济看着道福,若说她刚刚进府那两日,或吵、或闹,也还算有个人气儿,可后来她就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那日她与桓夫人在偏厅休息,桓夫人唤了崔琴与薛玉来敬茶,她便若无其事地接了,连句话也没有。那不是软硬兼施之下权衡利弊的妥协,而是感觉她根本就不在乎。
“你父亲……会杀了我们吗?”
桓济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道福自嘲般地笑了笑,低着头继续说道:“我是在褚后跟前长大的,褚后垂帘听政的这些年,她与大臣们商议朝政,我就待在翼室的帘幕后头听着,你父亲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他花了十年时间坐稳荆、江,又花了十年时间拿下豫、徐、兖,他不像颍川庾氏那样冒进,而是先消耗对手的实力,再徐徐图之。陈郡袁氏、废帝东海王、陈郡殷氏、颍川庾氏……皆是如此,那接下来是什么?成妇礼那日你母亲说了,现在晋室朝廷最重要的几个防区,全都握在你们龙亢桓氏的手上,你们究竟还在等什么?!”
是这样吗?她性情一夕突变,是因为她知道司马家已没了胜算,她那副无所谓的态度,是因为认定了自己的下场也会和东海王的儿子们一样?
桓济的指节轻扣着桌面,淡淡地说道:“你既已入了我桓家门,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都不会迁延到你的身上。”
道福猛地抬起头来,恨恨地说道:“是吗?因为这样我就不用死了吗?那我父王母妃呢?还有我的弟弟妹妹们呢?!桓济!你别忘了,你母亲是明穆皇后庾文君的女儿,你们身上也流着颍川庾氏和我们河内司马氏的血!你们怎么忍心……我们一起吃过团年饭,你还跟东海王打过架,他的儿子你也是抱过的……你们怎么下得去手……怎么下得去手!”
桓济平静地看着失控的道福,她的父亲司马昱本是晋室朝堂上唯一一个掌有实权的宗室,又是元帝幼子,宗室之中辈份甚高,连皇帝见着她都得叫她一声堂姑,是以他每每远远见着她都是一副趾高气昂,颐指气使的样子,现在她突然成了他的妻子,坐在他的对面,流着泪哀声质问他,你们怎么下得去手……你们怎么下得去手……
桓济站起身来,颇有些不耐烦地道:“就像你说的,丝恩发怨,皆有所报,我们两家的恩怨,可不是这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
道福眼见着桓济要走,忙要站起身来,可或许是坐得太久腿有些麻,只能跪扶着围屏,身子抖得像筛子似地,厉声喝道:“你们不就是想要那把龙椅吗?那你们去拿啊!既然能废了皇帝,为什么还要立我父王做这个傀儡?难道赔上明帝一支还不够,非得要再搭上我们琅琊王府吗?!”
桓济本已走到门口,听到道福这话猛地转身,快步行至道福跟前,抓着她的肩膀压着嗓子呵斥道:“司马道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儿既不是琅琊王府,也不是显阳宫,这里是东府城!你以为你顶着公主的头衔,就没人敢动你了吗?!”
道福双肩吃痛,又被桓济这么一骂,只是傻傻地看着他充血的双眼,不一会儿便败下阵来,垂着头颓然地说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桓济先是一愣,而后松开双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道福扯了扯嘴角凄然笑道:“我知道的,桓家娶我只是做给势族们看的,等你父亲……到时候我就什么也不是了,我知道你也不想娶我的,可谁叫正好就轮到你了呢?”道福抬起头来,因为哭泣而红肿的眼睛湿漉漉地,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一脸真诚地望着他道:“其实我也不想嫁给你。”琇書網
桓济忽然觉得这个场景很有趣,他新过门的小娘子眼泪汪汪地对他说,我知道你不想娶我的,我也不想嫁给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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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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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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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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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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