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贵将小雪送回她的住处,里头的东西全部都换了一遍,地上也扫了个干净。
乾阳殿附近的小排屋,静得有些恐怖,在这一片静谧中,荣贵的声音愈发凸显:“干爹能做的都做了,其余的,你只能自己看着办了。”
小雪满心感激:“小雪多谢干爹。”
“宫里的人就是这样,你是软柿子,就掐着你捏,要想不被人欺负,只能欺负人。”
小雪一瞬间,在荣贵身上看到了老郭的影子——要想不被欺负,只能欺负人。
她鼻梗酸了,差点掉出眼泪来,赶紧干笑两声,转问道:“干爹真聪明,这问话的法子,是向谁学的啊?”
“宫里头一些小把戏罢了,这些唬人的问话,不仅对胆小怕事的人管用,对那狂傲不可一世的人,也是管用的。”
“干爹真厉害。”
“你记住,这宫里最厉害的人,始终是皇上。好了,夜深了,回去睡吧。”
小雪浅浅低首福礼,回了自己房间。
荣贵发了一回虎威,小雪过上了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中秋又到了。
一整天,荣贵都在忙着张罗,把花房盛开的菊花摆进万寿宫,忙着布置宫宴,召管戏班的提调问话。
小雪傍晚揉了揉自己的腿,紫琳说过,在主子面前伺候,最难受的莫过于唱戏。
戏有多长,宫女就得在一旁候多久,主子看得入迷,贸然上前只会扫兴,所以她们一站就是一两个时辰,最是难熬。
皇上移驾万寿宫,宫宴便开始了,各宫主子争奇斗艳、仪态万千。
静安王、忠亲王同皇上、太后坐在戏台对面的高台上。高台下便是后宫妃嫔,外围就是几个皇上赐宴的大臣。
每个人坐前的长几上,都摆了几只肥蟹、花式月饼、大石榴、玛瑙葡萄、桂花清酒。
太后把戏单递给忠亲王,笑道:“裕奕啊,你来点,平日里为国事操劳不少,今天想看什么就点什么。”
裕奕恭恭敬敬拜道:“今日中秋,本就该孝敬老人,哪儿有小辈点戏的道理,自然是太后点什么,我们看什么。”
“哀家就知道你孝顺,你点吧,没事。”
裕奕接过戏单,一路看下来,笑道:“中秋,讲究的便是团圆和美,不如就唱这出‘永团圆’。”
小雪心里明白,裕奕这个永团圆,不单讨好了太后,还能让她的腿熬得走动不得。
裕诚眼眸一闪,马上跑到太后面前,撒娇道:“伯妈,这永团圆调子久,得唱一个多时辰呢,这我怎么能熬得住啊,还是叫武班来唱您最爱的‘猴王闹海’,热闹!”
裕奕对裕诚又是一副劝介的样子:“皇弟,这年年中秋都唱‘猴王闹海’,太后也会腻的。”
裕诚干脆摆出蛮不讲理的姿态:“我不管,伯妈疼我,就别让我坐那么久了吧!”
太后唉地一声叹气,说道:“我看是我把你给疼坏了,平日里你对他总是言听计从,哥哥长哥哥短的,怎么偏生今日和他过不去了。”
太后转脸对荣贵交代道:“吩咐提调,就唱‘永团圆’。”
裕诚立马拖着长音喊道:“太后——”
太后像安慰小孩子一样,对裕诚说道;“行了,行了,你熬不住了,就别在这待,随便上哪儿去玩,可以吧?”
裕诚根本不想走,眼下光景只能满脸失望地拱手称“是”。
戏台上的青衣咿咿呀呀唱了好一会儿,小雪站得感觉自己随时就要晕过去,太后忽而说话才把她拉清醒点。
“明年是皇上的太岁年,哀家想着要找几个会写字的人,抄写一千部佛经祭奉佛祖,挡一挡皇上的太岁,你们可有好的人推荐?”
裕诚灵机一动,立马抢道:“会写字的何须找别人,宫里的淑妃娘娘师承太傅柳风台,写得一手极好的簪花楷体,为皇上挡太岁抄写佛经,最合适不过。”
裕奕笑道:“皇弟此言差矣,抄写佛经自然是要心静才虔诚,淑妃娘娘正是皇上枕边的贴心人,心如何能静?何况,皇上现在也离不了淑妃娘娘,若是皇上因此事生了郁结,这太岁不跟没挡一样。”
太后慈语问道:“裕奕,那你说说,谁来抄比较好?”
裕奕拱手向太后:“听闻宫里还有一位饱读诗书的妙人,便是安宁宫琉璃斋的玉贵人,玉贵人是翰林院编修薛恒的女儿,她的字,太后可以要来瞧瞧,若是好的,便焚香沐浴到奉先殿闭关抄经,不也是太后对她莫大的恩宠么。”
太后转头问裕宏:“有这么一回事吗?”
裕宏恭恭敬敬地说道:“她的字,儿子也不曾见过。但是既然是在奉先殿抄经,面对先祖,一个小小的贵人,不太合适。”
裕奕心神一惊,细细瞟了皇上一眼。
太后愁眉不展:“说的也对。”
“月遥写了一手好字,确实适合做这个事。况且做妃子的为太后分担本就是分内事,回头儿子同她说,再多陪她几天,这件事就交给她,太后不必担心。”
太后叹气:“皇后走了以后,也就剩她同你鹣鲽情深、同心同德,哀家不想委屈自己的儿子。”
“不过抄会子经书而已,儿子哪里会委屈。”
太后思索一瞬,续道:“你不委屈,她也会委屈,她若不委屈,她娘家人也会委屈。女人家的心思,哀家比你懂,这样办,你先晋封她为贵妃,受了恩再抄经,心里怎么都好受点。”
“太后思考周全,儿子遵命。”
小雪心里也跟着舒坦,淑妃去抄经,那接下来的日子怎么着都会好过一些。只是现在这双腿酸痛得不行,就怕一个不稳往前一栽。
“诶,你过来给我倒酒。”
裕诚喝了好几杯酒,突然指着她,颐指气使地使唤。
小雪不敢动,只敢拿眼睛看荣贵。
“叫你来倒酒,你没听见吗?”
裕诚佯装发起脾气来,小雪心知他是在帮忙,可皇上没发声,她哪里敢动。
“她又没得罪你,你喝多了,拿她发什么脾气?”裕宏不知道下人的苦楚,只当裕诚在为难小雪。
裕奕顺势提着酒杯走到裕诚面前,笑道:“皇弟别闹脾气,为兄来给你斟酒。”
清冽酒水倒进瓷杯,小雪又只能呆呆站着。
裕诚愤愤接下裕奕的酒,仰头喝光。这一杯刚喝下,他好像想到什么似的,一杯接一杯一个劲地灌下去,酒喝得猛了,胃里烧得难受。
裕诚提着最后一点神思,拿着一杯酒,左摇右晃地走到裕宏面前,左边走了三步,又移回来,一身醉醺醺的,对裕宏喊道:“中秋,佳节,恭祝皇上,江山,永固,寿永,昌恒……”
他摇摇晃晃的,突然往前一栽,手里的酒往侧面一翻,全数倒在小雪身上,小雪赶紧跪下,总算解放了两只腿。Χiυmъ.cοΜ
裕诚趴在皇上面前的长几上,滑落倒地,隐隐约约看到动起来的小雪,弯起嘴角笑起来。
荣贵赶忙上前扶裕诚,对小雪骂道:“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下去换身衣裳。”
小雪听话赶紧下去换衣,往回走的时候,在宫殿旁的夹道里,正好碰见扶着裕诚往外走的张伯,她赶紧走上去喊道:“张伯。”
张伯停了脚步:“小雪姑娘。”
裕诚正搂着张伯,左抡一下,右搂一下,听见“小雪”两个字,嘴里便一直喃喃念着:“小雪……小雪……”
小雪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袋,递给张伯:“张伯,今日是王爷生辰,本想寻机会把这个给王爷的。”
“这是?”
“是几块糖。”小雪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会女红,也不会作诗写字,只能做几块糖给王爷尝尝。”
张伯慈祥地笑了笑,把糖拿着,笑道:“多谢姑娘这一番心意。”
小雪福了福礼:“皇上那边还等我去伺候,这些糖,就拜托张伯了。”
张伯点头笑了笑。
小雪快步回殿里继续伺候,张伯慈笑不在,将手里的糖拽了拽,扔进了一旁的小花丛中。
中秋过后,淑妃成了淑贵妃,成了后妃里地位最高的人,可还没高兴两天,便奉旨进了奉先殿,为皇上抄经。
裕奕也在不久后,被皇上派去遥州巡视。
小雪稍稍安下心来,淑妃抄经,大概也没有什么精力欺负她。裕奕也不在京城,不能使什么坏主意。
唯一的问题是淳贵人,淳贵人不知扯上哪根筋,隔三差五跑到乾阳殿给皇上穿衣,时不时一定要提一提小雪长的好,有主子相,甚至说出了“很想要有这么一个妹妹”这种话。
小雪在一旁心都要跌进地底,幸好皇上不在意,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冬天快到了,她从内廷领好冬衣,在乾阳殿广场往自己屋里走,迎面走过来一队侍卫,交错而过以后,小雪傻站在原地,冬衣包袱掉在地上。
刀疤男进宫了。
小雪自从看到刀疤男以后,白日碰到他,他总是报以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害得小雪整夜都害怕得睡不着。
她一直在静静地等待,敌不动、我不动,终于等到北风的凉意抚过面庞。
静夜无声,一个黑衣人翻进她的屋子。
他悄悄摸摸靠近小雪的床,亮出匕首,掀开被角,还未看清床上人,肩胛已被一柄长枪戳入。
刀疤男已知中计,猛地后退,长枪拔出,带出一条殷红的血柱,打在地上。
胡逸风站在窗前,长枪指着他:“死?还是滚?”
刀疤男眉头挤在一起,胸膛剧烈起伏,捂着自己肩上的伤口,翻身逃遁。
胡逸风走出门,飞上屋顶,对趴在屋顶的小雪说道:“行了。”
小雪挂起酒窝,站起身来,胡逸风带着她飞下,她高兴问道:“胡逸风,你怎么知道他今夜会来?”
“他睡了一天了,如果晚上不干点什么,怎么对得起白天的睡意。”
小雪嘻嘻夸道:“幸好有你。”
“他顶多安分一个月,看你到时候打算怎么办吧。”
小雪虽然担忧,仍回道:“一个月,应该能找到酱缸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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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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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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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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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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