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察言观色,料定女皇必然会给武承嗣一个教训,心中有了倚仗,行事也更为霸气了。
果然武曌在一次就寝前对她发问,“这王庆之包藏祸心、图谋不轨,既想离间我与皇嗣的母子亲情,又想令我武氏家族蒙羞,再不给以惩处,若是人人都急功近利、目无法纪,所谓的规矩都要乱套了!”
婉儿没有做出正面回应,建议道:“何不将此事交于李侍郎来办?”
武曌了解身边每一个朝臣的性格,犹豫了一下答应了,“也好,是杀是剐,就由李昭德来定夺,我委实不愿为这样一个小人去费心。”
自从上次与梁王武三思有了一番不深不浅的交谈后,婉儿对李昭德又有了新的认识,看似随意的推举,却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李昭德从心底反感武氏子弟,虽未明言,但八九不离十是李唐的拥戴者,若王庆之落到他手里,结局可想而知。
武曌的旨意传到凤阁侍郎李昭德手里,犹如递了一把刀给双手空空却有心杀贼的人。李昭德当即便把又打算再次请愿的王庆之拖出光政门,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踹了他一脚,狠狠说:“列位看清楚了,就是这个獠虏一心想要废黜我朝皇嗣,另立他人为太子,都来看看这副嘴脸,顺便看看他的下场!”
王庆之吓得蜷成一团,平日能说会道的口才此时全忘了个干净,唯有“饶命”二字还能记起,高喊个不停。
这告饶声惹得李昭德更为恼火,命了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将他远远摔了出去,当即面上血肉模糊,这仍不能解恨,继续恶着声音道:“此人扰乱皇宫禁地,奉女皇令,赐杖刑!”
李昭德发狠时,婉儿就在不远处,阿清以为有热闹可看跟了过来,撵也撵不走。
婉儿只好没好气地说:“待会儿吓哭了,可别说是我带来的人。”
阿清一脸纯良,“奴婢像是那么容易被吓哭的人吗?阿爹凶得很,我也从不打怵。”
“不像。”婉儿果断回复了她,心里说的却是,你当然不像,你就是。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力士开始行刑了,王庆之似是早已吓瘫,死鱼般瞪着眼,一副任人宰割的神情。
婉儿熟知刑律,也知刑杖之下大有学问,一切都在行刑者的掌控之中,有时看上去架势凶猛,实际上生荆制成的刑杖刚一接触到被行刑者便弹了回去,这样的行刑之法极其精妙,即便杖百余下,也要不了人性命。
外行自然看不出,可围观者里不乏审案坐堂的老手,李昭德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被蒙混过关的人,忽然听得他一声大喝,暴跳如雷,“给我实打实地打!剥了衣服打!”
果真有人提前去买通行刑之人,至于是谁,在场所有人都猜的出。
阿清一听还要剥衣服,忙捂住眼,却又从指缝里看着婉儿说:“打个人怎还这么多讲究!”
婉儿刻意在人群里搜索了一下,并未见武承嗣堂兄弟两人,也对,这场合不是他们该来的。
“这不算什么,听说过凌迟之刑吗?一共三千三百五十七刀,第一日先从胸腔左右开刀,先剐三百五十七刀,每刀割下指甲片大小,每十刀一歇,一吆喝——”婉儿缓缓道,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阿清赶紧把捂住眼的手换成捂住耳,垂着眼制止她再讲下去,“内舍人你可别说了,奴婢怕是今晚要做噩梦!”
婉儿淡淡道:“不过是国家典章里的律法,我信口一说,你迅速忘了便好。”
这头见李侍郎发了火,行刑的力士不敢再懈怠,须知玩忽职守也是不小的罪,要是再把收受贿赂的事抖落了出去,怕是立马要从执法者沦为阶下囚,于是接着下去每一杖都不敢再弄虚作假,瞬间王庆之的赤背上就留下了道道血痕,鲜血一股一股往外直冒,他开始鬼哭狼嚎起来,这恰巧证明还是个活物。
刑杖一般在背、腿、臀三处受力,脊背近心腹,往往是致命伤所在,因此婉儿格外留意了王庆之脊背上的伤。
见她看得这样投入,面色还这般淡定,阿清想不通了,拧着眉问:“这血肉横飞的,有什么好看!内舍人该不会是有某种癖好?”
婉儿真是哭笑不得,反问她:“我有这么‘特别’吗?”看了看阿清,本想还说几句玩笑话,却见她眼角隐隐约约渗出泪光来,顿时不忍,“走吧,我们回去。”
回到居所不多久,便传来王庆之杖下毙命的讯息。
李昭德不负我望!婉儿心中一叹,又替他忧心起来,这回李侍郎算是将武氏兄弟得罪了个彻底,他能不能自保还是未知数,就目前来看,能不能过了女皇这一关都不确定。
无论如何,对于李侍郎,婉儿都有搭救的义务,当即提笔给他写了一封信,以武曌身边女官的身份进行训诫,并暗示“还不速写请罪书求女皇宽宥”,李昭德是聪明人,看懂了,也照办了,因此躲过一场祸患。
这点小把戏瞒不过武曌,她很清楚李昭德表面上是主动认罪,实际上却是先发制人,如此一来,即便自己心中不悦,也会碍于颜面不去发作,更何况,她在王庆之和李昭德之间权衡了一番,岂会为了茅根枯草伤及国之栋梁?
王庆之虽被杖毙了,但遗留一些事务急需处理,武曌将这项任务交于婉儿,婉儿除了清除王庆之纠集的党羽之外,还适当做了一些安抚工作,略有失和的局面渐渐平息了下来。这一日正要松口气回内廷,只见一匹加急战马从身边疾驰而过,马上的军士一手高举捷报,一手勒着缰绳,声如洪钟:“我军大胜,连克疏勒、龟兹两镇!”婉儿一喜,原来是阿史那忠节将军奉命征讨吐蕃又打了胜仗,这消息大快人心,婉儿跟着振奋了起来,想着此时若是去兵部,定能了解更多战况,她对战争本身持中立态度,可对疆场驰骋的勇士却是始终敬重。
正这样琢磨着,从宫门闪出一个骂骂喋喋的人,牵一匹枣红大马,一瘸一拐地走着,“……他娘的混账东西!瞎了他狗眼不成,居然叫老爹我闪开让路!就是天塌下来,也轮不到这等匹夫呼来喝去,真他娘的人倒霉起来,喝口凉水都塞牙!”
婉儿听声辨人,这不是薛怀义又是谁?
薛怀义本是兴冲冲前来求见武曌,不想又吃了个闭门羹,面上挂不住,返回的路上又差点儿被流星马撞翻,惊慌之中,竟从马背上滚了下来,腿伤本就还未痊愈,如此一跌,伤口又被撕扯开,想着今日种种经历,气不打一处来,也顾不得出家人的体面,一时间斯文扫地。
狭路相逢,婉儿本想借机前去奚落他一番,并非落井下石,不过是想火上浇油,与公主所谋之事,她时刻都在掂量火候。
正要迎上去,却被人抢先一步。
“薛师小心,薛师珍重!”男子身形高大,国字脸浓眉,五官线条虽略显粗糙,但十分硬朗,一身紫绫团花长袍,散发着浓烈的阳刚之气,口中之言却透着不适宜的谦卑。
梁王武三思?婉儿往墙角处一避,他是不是闲得慌,主动往这枪口上凑?
武三思已将薛怀义扶住,依旧一脸诚挚的笑容,“薛师何必动气?伤身费神,得不偿失,您的修为境界臻于完美,那些庸俗下贱的人有眼无珠,他们理应忏悔。”
婉儿听了个明晰,腹诽心谤道:这武三思睁眼说瞎话的本领才真是“臻于完美”!
薛怀义终日沉浸在各类谄媚恭维中,对梁王这一套并不屑搭理,懒洋洋的抬着眼,冷冷哼了哼,连句像样的话都没有。wWW.ΧìǔΜЬ.CǒΜ
武三思不放弃,仍旧殷情备至,“薛师腿疾可是大好了?我瞧着行走带风,颇有几分仙气!”
暗地里的婉儿恨不能放声大笑:武三思需要看眼病了,这薛怀义明明跛着脚,带的哪门子的仙风!妖气还差不多!
外表张狂的人,内心多半自卑,薛怀义瞪了眼,吹一口并不存在的胡须,若不是武三思大小有个王爵,他早就一巴掌招呼过去,克制了情绪,这才发觉武三思看上去并不像是在取笑他,相反满脸的尊崇和真诚,他想了想,算了吧,伸手不打笑脸人。
清了清嗓子故作深沉,假模假样道:“难得梁王还关切记挂着,只不过实在是俗务缠身,这不寺中又有事情非得我亲自处理,女皇想留我,也只得作罢!走得匆忙了一些!”
一听这话,武三思生怕耽搁了他,将马鞍托好,毕恭毕敬道:“薛师请上马,三思为您执缰。”
薛怀义担心谎言被拆穿,赶紧就坡下驴,本想着一条腿跨上马背,动作会显得潇洒些,不想动作的幅度大了,伤口周围的痛楚也跟着扩散,只好改成用爬的,这狼狈样无疑惹人发笑,可武三思面无表情,似乎真是在供奉天神一般,嘴上念念有词,“薛师务必小心!务必小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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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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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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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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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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