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终于忍不住说:“既然殿下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就应当明白她绝不会允许夫君和别的女人生孩子,更不会让这个孩子坐上储君之位!”
榻上的人闭目不语,好一会儿才说:“所以更要亲手毁了我。”
“简直无可救药!”婉儿动怒了,紧咬着牙,“没人能毁了你,除非你自己!”决然起身,打算适时结束这不愉快的交谈。
却被李贤厉声叫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们宣政殿的人是不是都不把我这东宫放在眼里?”
婉儿收住脚步,没有转身,声音低缓黯然,“无论是宣政殿,还是太子东宫,我都只是一个奴婢,这一点从未改变,我也从未忘记。”
“甚好!”李贤看着她的后颈,因为无法想象她此刻的容颜,愤懑之下口不择言,“只是你一个卑贱的奴婢,何时也开始以皇室中人自居,该不是也想做皇后,一手遮天?莫说我已有了正妃,即便没有,也绝不会考虑到你。我身为太子,阅人无数,与你也不过是逢场作趣,你有才情又当如何,我心中并未因此而高看你一眼,不过是图你这副年轻美丽的皮囊。”言语如风,也可如刀,他将刀柄指向婉儿,却将刀尖戳向了自己。
婉儿背对着他,双肩微颤,又有几滴泪不受控制,快速坠下,这回却很利落,连泪痕都不曾留下。
“殿下还是早些漱洗,案上的折子堆了不少,奴婢们不敢动,怕是已积了一层薄灰……您还是监国太子,这依然是您职责所在。”她很谦卑地说,分辨不出喜怒哀乐。
李贤其实正为说出的话懊恼心伤,只等婉儿泪花盈盈地向他诉说衷情,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她这样的反应,既失望又困惑,最后化为雷霆之怒,“你走!这东宫从此以后你再也不必来,你我之间如果过去有过什么,都是因我眼瞎心盲,就在此刻,统统烟消云散,隔山隔水,再也不用相聚!”
他的声音极大,殿外候着的宫人几乎都听了个清清楚楚,众人皆是大气都不敢喘,早早前来等候拜见的赵道生也在其中。
“奴婢告退!”婉儿暮然回身,整整衣襟,冲着李贤深深一拜,倒退到殿门口,转身推门而出。殿门在重又合上的那一刹那,她瞥见李贤眉目中的浓雾和微光,这让她想起还在掖庭时,暗月藏在云层中,倒映在院内那口古井里,那样的夜隐秘而又幽深,却总令她心潮澎湃,产生许多迤逦玄妙的联想。
赵道生见婉儿出来了,仍是神色高昂,并没有想象中的落寞,有些意外,慎重地叫了一声:“女史请留步!”
婉儿看了他一眼,暗示寻一处清净的地方说话:“有事?”
赵道生会意,做了个请的姿势,引领着婉儿往小花园走去。
到了园中,赵道生四下一望,小声说:“殿下状况不好,女史还请多多担待。”
“我们对太子的心是一样的,只是可能方式方法不一样。”婉儿试探着说。坦白的讲,她为李贤身边有这样切身关怀他的人感到欣慰,可又隐约觉得不对,至于不对的是赵道生这个人本身还是别的什么,她一时间也分不清,因此两人的对话有着明显的疏离感。
“殿下对小人有天高地厚的恩情,小人只恨不能为太子扫尽阴霾。”赵道生脸色极白,下巴尖尖的,有一种男子少有的精致感。
婉儿听他口气不小,暗暗觉得有些好笑,近来李贤与赵道生从往甚密,已有好事者散出无聊至极的传言。
“这些日子都是你在近身伺候殿下?”婉儿问。
赵道生回答说:“都是小人的本分。”
“本分之外的呢?”婉儿问的并不友善,提醒道,“我可是听说了……嚼舌头的人固然该死,可你难道不该反思?太子正在非常时期,稍有不慎,万劫不复。我想道理你是明白的,那会是什么缘故让你奋不顾身?难道你真的——”
赵道生被逼问得很紧,略有慌乱,可毕竟问心无愧,答得还算坦荡,“我不像女史那般智慧,懂得拿捏和进退。太子此时孑然一人,小人不才,位卑言鄙,可必会追随殿下左右,寸步不离,这样至少殿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不用对着空墙壁说话……至于那些不相关联的人怎么看、怎么想,我丝毫不介意,这是他们的龌龊,不应该让我来承担。”
“你倒是理直气壮!这样似乎显得我才是小人之心。”婉儿莫名一笑,心中却不是好滋味,她的身量到赵道生的肩下,微一仰头,看到他的喉结动了动,又笑道,“你要是个女子,我可真不敢让你呆在殿下身边。”
赵道生脸一红,局促道:“女史别说这样的玩笑话,殿下心中,女史无可替代。”
“可是他似乎更愿意听你的话。”婉儿叹一叹,郑重其事地说,“请你督促殿下务必谨言慎行,以不变应万变。”
“是。”赵道生嘴上这样回答,心中却不这样认为,他还是笃信抢占先机才能杀出一条血路。他甚至用恶意去揣测婉儿的用心:这宫里有太多野心勃勃的女人,她们往往都会不择手段。
婉儿并没有怀疑,赵道生那张婉约秀美的脸有着极强的迷惑性,他起码是温良无害的,婉儿这样想。
送走了婉儿,赵道生折返殿中,太子李贤已经起身,换好了一件淡黄色的蟠龙常服,正在用早膳。
赵道生行了礼,便一旁伺候着。
李贤近日食欲不振,加上之前与婉儿的一番激烈争执,此时更是食之无味。
赵道生盛了一小碗粟米粥,又将一盏盐渍冬苋放到他面前,轻轻说:“殿下请珍重。”
李贤拿了银勺,却迟迟没动,木然地问了一句:“你和她说了些什么?”
“什么重要的也没说。”赵道生小心回答,“只是寒暄而已。”
“何时连你也有话同她‘寒暄’了?”话中微有讥讽之意。xǐυmь.℃òm
“殿下今日对上官女史所说的话会不会太绝情了一些?”赵道生担心道,“要是她因爱生恨,对太子您倒戈相向,那岂不是太糟糕了?”
李贤轻摇了一下头,默默说:“我之所以说那些话,就是为了伤她。她不是普通的姑娘,不狠伤不到她的心,她也就不会死心……她实在不该对我还有期待,我会令她蒙羞、令她失望……一个自身难保的人,还配谈什么天子骄子?”
赵道生却说:“可惜殿下您还是低估上官女史了,她怎会是几句狠话就能打击到的人?您的心思必然是瞒不过她。”
李贤听出他前言和后语中的矛盾来,疑惑道:“你一面嫌我话说得太绝情,怕伤了她的心,一面又认定她不是那种脆弱易摧的人,你究竟是在做什么打算?”
“小人也实在矛盾,不愿看到有情人分道扬镳,更不愿看到危难关头有一个人先松手。”出于对婉儿的不信任,赵道生话里话外都透着悲观。
“那你觉得她会坐视不理,还是落井下石?”李贤这话有责备的意味。
赵道生想着有些重要的话既已出口,就没有扭捏矫饰的余地,这不同于往日为讨太子欢心察言观色地投其所好。
“我还是那样想,背水一战,绝地重生,太子,您只能仰仗您自己,晚了就来不及了!”他用了高亢的语气,又低又稳的声音,“我愿为您粉身碎骨、肝脑涂地!
“我知道了。”李贤一口粥也喝不进去,银勺在碗里匀速搅动,他记不清幼时是哪位师傅曾教他《礼记》,讲的是进食之礼,要求“左肴右被,食居人之左,羹居人之右”,而此时他的粥碗却被推到了左前方,忽然有些泄气,银勺一扔,“詹事府还有哪些人可用?”
“……少詹事、主薄、左庶子……还有卫率武官……另外,禁军中也有人可用……”赵道生下了好大一盘棋,却忘了操控棋局的那双手在他看不见的幽暗之中。
此后一段时日,婉儿常去东宫求见李贤,无奈回回都吃了闭门羹。她本自尊心极强,可这种情形下根本顾不上颜面这种小事,她焦虑的是李贤若是一门心思钻牛角尖,身边又没有厘得清的能人,真不知道会把这趟浑水搅合成什么样。稍感安慰的是,近日来李贤在朝堂上的表现可圈可点,让不少朝官刮目相看,至少在大致方向上,风评很一致,没有人正大光明地站出来对太子表示质疑和反对。
至于在和武后的相处上,婉儿只能遗憾叹息,若是说从前两人是一种胶着和敌对的状态,那么现在就只剩下造作的陌生,无论在表情还是言语上,不再有过去的剑拔弩张,也嗅不到任何硝烟的味道,相反静静的、淡淡的,没有压抑、也感觉不到尴尬,仿佛时空即将停止,一切进入倒计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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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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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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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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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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