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生,你说实话,我到底是不是当今皇后的儿子?”李贤感觉快要窒息了,因而必须有此一问。
赵道生细长柔美的双眉不经意间一蹙,这逃不过李贤的眼睛,他当然也觉察到了这一点,于是低声反问:“说实话吗?”
李贤凛然一惊,不悦道:“我要听假话,还用得着找你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我不想欺骗殿下您,更不想用一些空泛的安慰敷衍您。”赵道生面有难色,膝盖一声脆响,直直地跪了下去,这意味着他接下来说的话是忤逆犯上的。
“我一个卑贱的人,本不该置喙皇家之事,可殿下牵涉其中,我不能听而不闻、装疯卖傻,更不能让太子您承受这样的屈辱。”他停顿了一阵,深深吸了口气,确信不疑地说,“孝敬帝永徽二年冬日生于皇城,殿下您永徽五年十二月生于帝后祭拜昭陵的途中,次年十一月,英王呱呱坠地……这其间,永徽四年的时候,殿下您还有过一个早夭的姐姐安定思公主……您想想看,哪里有妇人能如此频繁地生育?这也罢了,毕竟石榴多子,皇室兴旺这是好事,可是明明身怀六甲、临盆在即,还不顾舟车劳顿祭拜昭陵,这是不是不合情理?至于别的,不容小人细说,武后偏爱英王、相王、太平公主,唯独对殿下您苛责……”www.xiumb.com
这番话在李贤听来犹如五雷轰顶,赵道生能参悟的,他自然也能,只是一直在自欺逃避,不肯去面对。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在他幼时一次贪玩迷路,曾有一个浣衣局的老嬷嬷仔仔细细端详着他,问了一句“武顺夫人是你什么人?”他满是疑惑,老老实实回答“我不认得。”老嬷嬷摇摇头:“你这小童,怎会不认得至亲之人?”
所谓的“至亲之人”如今想来,怕是别有深意。李贤不敢想得太透彻,从记事起,武后就很少称赞他,无论他多努力、做得有多好,武后对他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他一直以为慈母多败儿,武后是在激励他上进。现在完全明白了,不是自己的骨血,当然给不了有温度的感情,难怪她能写出那样冷酷的书信来。
还有更深的一层,李贤立刻意识到若赵道生的推论和自己的猜想都是真的,那么残害韩国夫人的武后便成了不共戴天的杀母仇人,这样的逆转何其惊悚!
他突然感到头疼欲裂,手足无措,痛苦地自语:“说什么天潢贵胄,不过是身如浮萍!”猛然抓起身边倒在一侧的酒壶,大口大口灌入喉中,仰天悲泣,“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己非常身……”
赵道生长跪不起,跟着淌下两行泪来。
壶中酒已尽,心中悲难平,李贤颓然垂手,银制酒壶“咣当”一声掉在石砖上,转了好几圈,才慢慢停了下来。
“你起身吧。”李贤的声音听上去艰涩无比。
赵道生用袖角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大约是跪在地上的时间长了一些,一时间没能站稳。
“坐。”李贤又说,
赵道生并没有挪动步子,待在原地,“殿下,还有一事,我也必须坦诚相告。”他哽咽着。
李贤不再认为这世界还有更不能承受的事情,“你尽管说,一字一句我都能听进去。”
“我有一知交,贫贱不相疑,他在刘老宰相府中做杂役,无意中得知皇后正四处搜罗您任期内的纰漏和瑕疵,打算整理为罪状,并暗地召集朝臣联名奏折,想要弹劾您。”赵道生越说越气,音量却越来越低。
李贤似乎早有思想准备,平静得出奇,捻一捻指腹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坐以待毙,可好?”
赵道生听出这是嘲讽的语气,愈加坚定了主张,“殿下,先下手为强!”
李贤没有答复他,而是说:“道生,再给我找些酒来,什么酒就可以。”
赵道生嘴唇微微颤抖着,并不遵从太子的旨意,“酒入愁肠并无半分作用,还请殿下早作决断!”又是重重一跪,叩首重复道:“请殿下早作决断!”
李贤在房中踱了几步,脸上的表情更加沉郁苍凉,他望一眼跪伏在地、态度坚定的赵道生,只觉眼前人影晃动,胸中似有千军万马正在激烈厮杀,却只是淡淡说:“我醉了,也乏了,想睡一会儿。”
赵道生抬起头来,仰视着李贤,不再催促和逼迫,“我这就叫宫人进来侍奉。”
李贤做了个手势,“罢了。”竟既不脱靴,又不卸袍,径直躺在了榻上,“帮我把帷帐放下来,再焚一炉好香。”他淡淡地吩咐说。
赵道生心上不是个滋味,太子平日是何其讲究的人,若不是万念俱灰,怎能如此萎靡?他依着李贤的意思,轻手轻脚将床帐从金钩上取下,又去给香炉里加了上好的香块,他担心太子神思不宁、难以入睡,特意放了安神的茉莉香,临出门前再检点了一遍灯烛炉火,这才悄然离去。
很快,茉莉的香味弥漫在整个寝殿中,李贤睁开眼,望着床帏一角的小铃铛良久,又重新闭上眼,口中低低唤了一声:“婉儿……”
婉儿仿佛是听到了他深情的召唤,次日一大早便到了东宫,李贤还未起身。她冷着脸询问候在廊下的近侍:“太子这几日都这样吗?”
端着铜盆的侍从只敢点头,不敢出声。
婉儿压着心头的火,从他手中接过铜盆,几乎是命令的口吻,“把门打开!”
另一名侍从眼睛骨碌一转,赶紧去推门。
婉儿进了寝殿,将铜盆和一些盥洗用具放置好,便走到李贤帐前,她拨开帐幕,看到心上人憔悴的脸,并没有很多时日不见,他的双颊凹陷了不少,眼眶周围略显青色,薄薄的唇也不再润泽。先前因为数个朝日太子缺位而生出的怒意此时消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心痛,她用手去抚摸他的额头,这才注意到李贤是合衣而眠,甚至连玉冠都没解下,忽然一瞬间痛得要失去了呼吸。
李贤睡得很浅,迷朦中感到一只熟悉而又温暖的手在自己额上温柔地摩挲着,他眼角微潮,抓住那只手,依然闭着眼,喃喃道:“母亲……”
婉儿的眼泪骤然滚落了下来,大颗大颗却没有声息,直到溅在李贤脸上,她想用另一只手去拭,这才有了动静。
这样真实的触感让李贤猛地睁眼,犹如从噩梦中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看清是婉儿,才松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来怎么事先不让我知道?”
婉儿为了掩盖泪痕,装作生气别过脸去,“怎么?我来之前,殿下还要回避着吗?”
李贤笑笑,手臂绕过她的肩头,别有深意地说:“我在东宫寸步不离,怕是避谁也避不了,何况整个宫里,我最想每天都能见到的人就是你。”说完,把她的脸扳了过来。
“怎么?”他瞿然一惊,“怎么哭了?”
婉儿随便说:“还不是为殿下操心。”双手捧住他的脸,转移话题,“还说我呢!你看你这脸上的枕印,像是小刀刻的。”
李贤圈抱着她,亲吻着她的耳鬓:“昨夜甚是想你。”
“我有什么好想的!殿下该多想想自己。”婉儿沉稳道,她并没有忘记此行的用意,自打与林秀梧一番深谈后,她决意再做最后的努力。
李贤是敏感的,停下亲昵,用清朗的口音问:“那么我该如何为自己着想?”
婉儿定定神:“至少不该这样自暴自弃。殿下你可知,这些日子你不上朝,有多少人暗地里使坏……为什么要给那些人留下口实呢?你本可以——”
李贤打断她的话,十分反感:“我身体不适,还不能调养一些日子吗?怎么连婉儿你也开始看我处处不顺眼了!”
“殿下。”婉儿诧异地凝视着他,十分恳切地说,“如今的形势,不用我多说……为什么就不能学着藏拙,非要针锋相对、叫人难堪,这非但于事无补,反而会令境况更糟。”
李贤收回搂着婉儿的手,靠在榻上,眼中黑白分明却难辨是非,“上官女史的教诲,我一定牢记,否则丢了这太子之位,我在众人眼里将会一钱不值,定然也不会再招来上官女史的青睐。”
婉儿张了张嘴,没有急于说话,扫一眼李贤半夜里胡乱蹬落在地的长靴,心底一叹,正了正神色,轻声细语道:“血浓于水,母子之间哪有真正的仇怨?让你坐上这太子之位的人是她,她若不满意,又何必多此一举?向母亲认个错,或者说不论对错,统统认了,她不会把你怎样。你还是太子,她还是皇后,别人终究还是不相关的人,家事何必闹大,更不用等着旁人做裁断!”
“母亲?!”李贤像是听了一个笑话,冷声长笑,脸色勃然大变道:“她真的是我的母亲?恕我高攀不上这样尊贵的母亲。”
婉儿听得他话中有话,“不妙!”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殿下,你该不会是——”她不方便继续往下说,恨恨道:“以离间语,斗乱亲疏,巧诈多端,其心可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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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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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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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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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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