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凌风走进屋中,将林偃月放在了床上,又将被子垫在林偃月的背后让她靠着,这才在床边坐了下来,伸手握住林偃月的手腕,想为林偃月运功疗伤。
林偃月微微摇头,将手腕从谢凌风的手中抽了出来。
谢凌风也没有再坚持,伸手点了林偃月几处穴道,待林偃月的咳嗽缓过来一些,这才将床边的一块帕子递给林偃月。
这一次林偃月没有拒绝,将手中被鲜血湿透的帕子丢到地上,然后伸手接过了谢凌风的那块帕子,慢慢将下颚和手上的血擦拭干净。
谢凌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就那样看着林偃月:“西南多雨,道路不好走,你早点动身回去吧。”
谢凌风的语调很平淡,不带任何感情,也没有刻意的冷漠。
林偃月将身体靠在背后的被子上,脸色惨白得毫无血色,低垂的目光有些恍惚,连声音也因为虚弱而微微发颤:“我不回去了。会有人替我告诉他,我们去隐居了。”
虽然她很想回去,做梦都想回去,再看顾檐梅一眼。可惜,她永远也回不去了。
谢凌风听着林偃月的话,很快就明白了林偃月的意思:“为了让他能够继续做萧白雪?”
“是啊。”林偃月微微点了一下头,唇角浮出一个笑意。
谢凌风看着林偃月的那个笑,似乎很愉快,又像是在自嘲,分辨不出其间真实的心情。
谢凌风问:“做到这个地步,你图什么呢?”
林偃月脸上的笑意愈加深了:“什么也不图。”
不是不图,而是所图太多。她要顾檐梅活着,要他余生喜乐,再无烦忧。所以,她必须学会不再贪心,学会让自己别无所求。
谢凌风终于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你怎么这么傻?”
“是啊。”林偃月只是笑。
谢凌风看着林偃月的那个笑,突然觉得有些伤感。
这些年,他们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怀有一些希望。可是,这十一年,顾檐梅假死脱身,他一无所知,林偃月却夹在他们中间,一个人守着所有的秘密,想必每时每刻都是煎熬。那天晚上林偃月告诉他南柯的秘密,口口声声都是顾檐梅有多痛苦,多委屈,可是她从来没想过她自己。
他突然很想问问她,顾檐梅真的值得她如此吗?
她从十四岁开始,便为了顾檐梅连名声都不要了。后来,她为顾檐梅挡他的剑,废了右手,伤了眼睛,在雪地里冻坏了双腿,十年来常常疼得彻夜难眠,还差点流落烟花,若是他没有找到她……
一身病痛,拖了十年,好不容易有了永生莲,这已经是最后的希望,她还要让给顾檐梅。让给顾檐梅也就罢了,她还是怕顾檐梅难过,怕顾檐梅愧疚,所以设了一个隐居的骗局,让顾檐梅以为她还活着,让顾檐梅以为她过得很幸福……
谢凌风想到这里,唇边慢慢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林偃月大约从未想过是否值得,一如曾经的自己,一如他们所有人。
谢凌风站起身来,目光落在窗外,嗓音低缓,带了些微的沙哑:“我们都很傻。我们所有人,都很傻……”
谢凌风说罢,也不再看林偃月,转身向门外走去了。
林偃月等谢凌风的身影消失,这才将目光落在了窗外,眼中有晨曦一般柔和明亮的光芒。
或许,从头到尾,她都在犯傻。可那又有什么关系。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选的。她从来没有后悔过,也永远都不会后悔。
只要想到顾檐梅,她就会觉得,无论曾经遭遇过什么,都是值得的。
她爱他,胜过这世间的一切。
这一生,她只有一个信仰。
为这信仰,虽剑树刀山、阿鼻地狱,亦可朝闻夕死、倾身以赴。
哪怕,她为他做的这一切,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甚至,从此以后,她连活在他的记忆里都不行了。她太了解他,他一定会阻止自己再想起她。即使偶尔不经意想起时,他也一定会在心里祝福她和谢凌风永远幸福,祝福她的孩子快乐地长大。
他会遇到一个美丽的姑娘,他会有自己的儿女。他那样温柔,必定不希望妻子儿女知道太多而不快乐,所以他大约只能这样介绍她:偃月啊,她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小妹妹。
挣扎一生,到了最后,她还是只能做他的小妹妹。
林偃月的肩膀微微颤抖。但这一次,她没有流泪。
以她此刻的身体状态,她大约连一个月的时间都没有了吧。她想,从今日开始,到死亡之前,在想起他的时候她都不能再流泪了。
这一生,她和他之间的快乐并不多。临死之前,能多一分,就赚一分。
她再也见不到他。但是她决定了,剩下的日子她都要和他一起度过。虽然,只是在想象中——
想象他吃下永生莲,然后终于醒过来。
想象他独自一个人,听说他们所有人的去向,那些她和桑白及编造的虚假的去向。
想象他在不久的将来,会成婚,会有很多孩子,会在幸福里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半百,花甲,古稀,仗朝,耄耋,期颐……人生百年,慢慢老去。
想象他如何成为千音阁的阁主,如何统领整个武林,如何接受千万人的叩拜和诚服,成为信仰,成为传奇。
她要在想象这一切的时候,保持微笑,保持快乐,然后带着这样的快乐,被埋进潮湿阴暗的地底,连想象他的权力都失去,和他永远地别离……
…
林偃月觉得头有些发晕,身体一点力气也没有,就那般和衣躺在了床上,竟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林偃月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谢凌风并不在房中,床前的桌上多了个烛台,昏黄的光亮自纱罩中透出来,给冰冷的室内添了些许暖意。
林偃月撑着手臂坐起身,然后靠坐在床头。不过就是这么一点动作,立刻觉得一阵发晕,冷汗很快湿透后背。想必是方才就这么和衣睡着,所以着了凉吧。xiumb.com
林偃月忍不住掩口低咳,喘息很久才缓过来,然后开门走了出去。
对面房间的窗里隐约有灯光,谢凌风似乎还没有睡。
林偃月看了看那扇窗,然后走出了院门。
林偃月到了偏僻之处,桑白及派过来暗中跟着她的人立刻现了身。
林偃月拿出三个信封,让他们分三批人,同时连夜送回平仲山。
她没有告诉他们,三封信的内容其实一模一样。因为,事关顾檐梅的生死,必须万无一失。
林偃月看着那些人自暗夜中消失,这才重新回了谢凌风住的小院。
她进去时,谢凌风所在的房间,灯光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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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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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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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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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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