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星期三,轮到了林晓深夜查床,从晚上7点正式开始到现在,按照肿外科室里的规矩,每隔两个小时就要进行一次。
她负责的是c区前组十八张病床,这十八张病床里有十一个是才做完手术的,每两个小时,林晓都要从一床到十八床,挨床去测量他们的体温,根据每床患者的主治医师的医嘱进行换药,上呼吸机以及泵的还要格外注意一下。
每一张床都要记录好病人每个时间段的体温包括瞳孔反应,第二天主治医生是要看的。
林晓算了一下,按照自己的速度,从第一张床查到第十八张床的时间是一小时三十八分钟,她能歇息二十二分钟。
二十二分钟之后,她又要在从一床开始,从新查一遍,直到第二天早上六点为止。
而这样的工作她还要坚持四年,如果这四年里她能单独操刀,从住院医晋升到主治医师,便可以不用干这个工作了。
但目前她还只是一个尚在实习期的小医生。
等到第四轮查床下来,林晓扶着大厅医护台险些瘫软在地上,她瞧了一眼时间,凌晨5点五十八分。
小美望着她疲倦不堪的模样,拿出了医生查房必备的万能神器——红牛!
捏着小罐的饮料,林晓下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爬在了医护台上:“小美,我怕是坚持不了几年,就会跟李沂州主治一样成为秃头一族了。”
“林医生,今天白班也是你嘛?”
林晓“啊”的一声,无奈的点了点:“韩文君请假了,我白班替他。”
小美看了眼时间:“我给去8床的许婷婷换药,要不然你在这先眯一会儿,等到七点正式交班的时候,我来叫你?”
听她要去看许婷婷,林晓定了定神,从许婷婷手术成功她还没有时间去瞧一眼。她接过了小美手里的护理单,跟她一起走了过去,嘴里说道:“我也给去瞧一眼,小姑娘十五岁就没了一条腿,现在心情指不定多难受呢。”
两人来到c区中组病房的时候,菱白色安静的病房里静悄悄的,窗帘被拉着,屋子里还有些黑。
许婷婷躺在8号床上,她的父亲就在床边坐着。林晓站在门口望进去,只瞧手术后的许婷婷仿佛瘦了一圈,整个人娇弱了许多。她那条完好的腿蜷缩在父亲的怀里,许斌用手捂着女儿有些冰凉的脚丫。
而截掉的那条腿处空了一大块,显得空落落的,不过截肢处的伤口愈合良好,也没有了恶臭。
小美悄悄的说:“林医生你都不知道,那条长着肿瘤的腿,足足有22公斤,要李护士长跟刘护士两个人才能把腿抱到推车上,现在应该送去病理分析室解剖去了。”
林晓瞧着脸色有些苍白的许婷婷,难怪会觉得这孩子娇弱,她也不过才45公斤,那条长着肿瘤的腿肿胀的都能有她一半沉了。
林晓开了灯,许斌见医生来了,急忙从病床上起身。
许婷婷也睁开了眼睛,她一直没有睡踏实,麻药过了,截肢的地方时不时会传来刺骨的疼痛,痛的足以让人从睡梦中惊醒。
不过许婷婷的脸上,却洋溢着爽朗的笑容,她开心的主动跟林晓打起招呼:“医生姐姐早上好。”
“早上好呀婷婷!”林晓温柔的笑了,瞧着许婷婷脸上爽朗的笑容,小姑娘如同获得了新生,再次扬帆起航。
看得见女儿的变化,许斌这个做父亲的脸上的喜悦之情也无以言表,他握住了林晓的手:“还没好好感谢林医生跟顾教授,是您们从死神手里夺回了我的女儿,给了她第二次的生命!”
“许爸爸,给了你女儿第二次生命的是您,还有婷婷自己,有生命必有希望。”
话音方落,隔壁床74岁的孙奶奶忽然醒了,她嘴里发出轻微的呻吟,显得很难受。林晓急忙走了过去,靠近满头银发的老奶奶耳边,轻声问道:“老人家,你哪里不舒服?”
老人睁开了眼睛,手指着拉着的窗帘。
林晓了然,立马拉开了窗帘。
窗外很是寂静,淡青色的天空明净清澈,远方成群的白鸽掠过门诊大楼的白色楼体。老人望着窗外的天空,轻声问道:“小姑娘,现在是几点了?”
林晓看了看手表:“现在才六点十分,还早着呢,要不您在睡一会儿?”
“睡不着了,心里堵得慌,肚子也难受。”
林晓看了一眼小美,轻声问道:“这位患者的病历卡是……”
小美手上利落的换药:“林医生你不负责这组,不了解,这是心外郝主任的母亲,前几天才做的肠胃吻合手术,现在是排便期,有些困难,好几天不能排气排便了。郝主任今天上午有学术会议,好像跟顾教授约好了,上午一结束就来。”
“是郝主任的母亲嘛?”
林晓有些恍然,郝主任她见过一次,五十出头,是心外的大主任,出了名的严厉,他那组的硕士博士生没有一个不怕他的。
不过私下里,学生们却说二百斤的郝主任,走路的时候挺着双下巴,像极了灌篮高手里的安西教练。
有调皮的学生便给郝主任安了一个安西老爹的外号。
不过实在很难想到,郝主任的母亲居然就在仁和治疗。
林晓在七点钟的时候,便去大厅交班,等到上午十点半的时候,便瞧见郝主任雷厉风行的走了过来。m.χIùmЬ.CǒM
他有些肥硕的身躯走的很稳,身后跟着一群博士生,边走边安排接下来的工作。路过医护台的时候,郝主任停下来了,他扶正鼻梁上的眼镜,瞧着面前往嘴里塞着包子的女实习医,问道:“顾教授来了嘛?”
林晓被他这一句话差点噎住,急忙把包子囫囵个的咽下去,回道:“顾教授早上被齐主任叫去办公室了,应该很快就会过来的。”
郝主任点了点头,驱散了身后的实习医们,独自向着病房走去。
林晓怕他有事情找不到护士,便在后面跟着。
听说心外的实习医说,昨天一晚上郝主任都在手术台上,今天下午还有两台心脏支架的手术,只有中午的时候才有这么一两个小时的功夫,难怪这么火急火燎的往这边赶。
可眼前这个五十多岁男人憔悴的面容上,双眼却因为高强度工作跟熬夜的关系,已经布满了红血丝。
郝主任进来的时候,4床的孙奶奶原本呆滞的脸一下子活了过来,她离着老远就对郝主任伸出了手:“小宝啊……”
大抵是才见到儿子,七十四岁的孙奶奶一下子就哭了。
听着母亲的哭腔,五十三岁的郝主任整个人踉跄了一下,急奔着这边过来,一把握住了母亲沧桑的手。
老人家吁着气,死死抓着儿子的手不放,虚弱的重复道:“小宝呀,妈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郝主任红着眼:“妈,儿子在呢,儿子一直在呢!”
说着郝主任的眼泪再也绷不住了。
顾言赶着点,十点十五的时候从病房外走进来,他马上就要上一台肿瘤切除手术。
郝主任瞧着人来了,脸上满是歉意:“小顾呀,真是抱歉,还给让你跑一趟,我母亲她……”
顾言点了点头,拿过病历直接说道:“郝主任放心,手术很成功,不过现在病人在排气排便期有些困难,我建议是家属陪着照顾可能会比护士照顾好一点,可以让病人心情放松一下,孙奶奶毕竟年纪大了。”
郝主任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小顾呀,你不是不知道咱们医院的心外,我这个月的手术都连台了,能不能用开塞露?”
顾言摇了头:“老人肠胃才做完手术,肠道消化功能本来就效率低,最好不建议用开塞露。”
才说完,松阳紧跟着就从门后走进来:“顾教授,手术室的手术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了。”
郝主任忙说道:“小顾,你赶快去,这边我自己可以。”
“那行,郝主任这边有事情随时跟我联系。”说着顾言瞧向了林晓,“这是我的实习生,郝主任有问题就跟她说,她会转告我的。”
郝主任亲自送顾言走出病房,回来的时候也看了看手表,距离自己要上台手术,还有不到半个小时。
他望了望母亲胀气的肚子,给母亲揉着,小声伏在母亲的耳边,轻声问道:“妈,咱们拉屎嘛?”
孙奶奶摇了摇头:“难受,拉不出来。”
郝主任看向了手机,自己的女儿在家做好了饭,正在来的路上。他轻声说道:“妈,一会妍妍就来了,让妍妍陪着您,我这边等一下还有个手术。”
老人点了点头:“你有事的话就去忙吧,妈没事。”
郝主任瞧着母亲胀气的肚子,心里难受,问道:“妈,你想吃点什么,儿子去给你买?”
老人摇了摇头:“妈很久没看到小宝跳舞了,趁着妈还能看,再给妈跳一次吧。”
林晓听到这个要求后,想笑又不敢笑,郝主任在仁和一向以严厉闻名,谁都没有见过五十多岁的郝主任,居然还会跳舞!
这个消息一传出去,门口很快就有四五个小护士凑了过来。
郝主任轻声笑了笑:“行,妈想看,儿子什么时候都能给你跳。”
说着五十多岁的郝主任脱掉了白大褂,露出了里面的短袖。这个五十三岁的儿子,挺着肚子,在母亲的床前,一板一眼的跳起了民族舞。
可这一刻,病房里再也没有人笑得出来。
孙奶奶的脸上第一次罕见的露出了笑容。瞧着母亲的笑容,五十三岁的郝主任跳得更起劲了。
他在仁和是站在金字塔权威的心外大主任,可无论他取得什么样的成就,在母亲面前,他永远都是母亲的儿子。
他不会在乎别人怎么看他,母亲想看儿子跳舞,他就会跳舞。在病床前,他不是心外的专家,博士生导师,他只是一个想哄妈妈开心的“儿子”。
看着母亲开心的给自己伴奏拍手,郝主任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忽然,孙奶奶的肚子叽里咕噜的响了起来。
郝主任一惊,知道母亲要排气了,急忙私下找便盆。林晓跟刘护士忙去帮孙奶奶脱裤子。
可郝主任急的乱转,始终找不到便盆的位置,眼看自己母亲就要拉出来了,情急之下,急忙用双手去捧着。
随着一阵恶臭,孙奶奶终于拉了。
郝主任双手捧着母亲发黑的粪便,开心的笑了起来:“拉了,终于拉了,太好了。”
“爸,你这是干嘛呢呀,多脏呀!这么多人看着呢!”门口传来了郝妍嗔怒的声音。
这一幕刚好被郝主任的女儿看见了,她手里拎着给奶奶送来的饭盒,见父亲手里捧着粪便,有些埋怨,急忙从床头柜里抽出来便盆,又拿纸巾给父亲擦手。
“爸,你好歹这么大主任,你也注意点形象呀?”
郝主任笑了:“我注意什么形象,儿子给自己老娘接屎,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嘛。”
见自己女儿面子上有些尴尬,郝主任瞧着病房里其他病人家属,笑了:“都当妈的人了,还这么腼腆呢。”
说着他对着女儿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孩子,你不懂爸的心情,只要你奶奶在,我就能喊一声‘妈’。你不知道当爸爸得知你奶奶平安下手术台那一刻,心里是有多庆幸,我真怕那天早上以后,我再也没有妈了!”
…………
二十分钟后,心外的主治医师匆忙的走了进来,冲着郝主任说道:“主任,那边手术准备完了,等你过去呢!”
郝主任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对着女儿格外叮嘱:“好好照顾你奶奶,我晚上下了手术台过来换你,这周晚上都是我陪床。”
女儿急忙拉住了父亲:“爸,没事,你都一周没回家了,我跟嘉伟说好了,孩子有他爸,我晚上留下来照顾奶奶吧。”
郝主任急忙摇头:“你奶奶晚上没我在旁边唠嗑睡不踏实的。”
林晓瞧着郝主任匆忙的背影,有些愣住了。
李护士长推着药车走过来:“你看郝主任平日里对学生很严厉,但他可是我们仁和最有名的大孝子,我还记得那天晚上郝主任光着脚抱着自己的母亲跑进医院的情景,脚上被划破了那么大的口子,看着都疼。”
正愣神的时候,林晓忽然收到了林妈妈跟林爸爸的消息。
“晓晓呀,我跟你爸爸到上海了,你晚上不用管我们,我知道你钥匙放门口的地毯下面了,我跟你爸爸先去超市给你买点菜,晚上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炭烤羊排跟糖醋排骨!”
“啊!”
林晓瞪大眼睛,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些懵。林教导主任居然来了!
半晌之后,林晓忽然一惊!急忙朝着肿外跑去。
绝对不能让林教导主任知道她跟顾言住在一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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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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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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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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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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