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个该死的地方是他做梦都想的，然而他却惴惴不安起来，甚至有点不想走。收拾好行李，他看向卫律，过了四年，他越发苍老，两鬓已生华发，正拿着老式的烟斗吞云吐雾，对卫乘的离开既没有欣喜也没有羡慕更没有嫉妒。
他只是平静地坐在木制的板凳上，双眼直直望着前方，那里有一条污浊的河流紧紧卧在黄色的土地上。xǐυmь.℃òm
一回到卫家，他便开始觉得窒息，闻到一股子血腥味，后来想想，这似乎就是他的鲜血。
“阿乘！”
卫乘听见有人叫他，闻声望过去。
几年不见，卫禊稍微有了一些变化，但是卫乘还是一眼认出了他。穿着黑色t恤的卫禊两只手臂上缠着白色的绑带，他个子像柳条一样抽长，鹤立鸡群，站在人群的最前端，随着他的出声，大家把目光都放到了他的身上。
卫乘低着的头慢慢抬起来，“桀桀”地笑着，半长几乎要盖过眼睛的刘海，有些凌乱和发油。
他的样子被袁家道场逐渐磨搓，显得比同龄人年长，甚至说是苍老，双眼有挥不开的阴暗，重重的阴霾遮掩他的内心。
然而卫禊的双眸依然清澈，从他来到卫家起到现在，他的眼神从未变过。
“二哥！”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紧紧抱住了他的大腿，恐惧地看着卫乘，把脸埋在裤子布料里，“他好可怕。”说完便紧紧躲在卫禊身后不肯出来了。
卫禊低头看了看那孩子，又看向卫乘，他的目光中竟有一丝惊讶，看得卫乘恼火至极。
他的眼神像是在说，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你这个锦衣玉食的人怎么会明白？身为神荼而被所有人捧在手掌心的卫禊怎么会明白，那些阴暗角落肮脏的可怕事情。
卫乘想着，手指深深掐进了掌心。
他太久不回来，卫家其实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中最重要的是，为了巩固卫家在除灵界的地位，让神荼担任家主已经是不得不走的一步棋了，但是问题在于，卫禊嘴上不说，其实一直很在意自己的身份，他一直想要逃开这里，更不会担任什么家主。
而且卫禊这次是坚决的。
头发和眼睛都像黑墨水一样浓郁的少年推开抱住他大腿的小孩子。
那孩子撅起嘴，把同伴拉扯住，“好了卫祀，别让二哥为难。”
“卫礼，我们可是他的亲弟弟。”卫祀抱臂装作大人的模样，一样不屑地看着卫乘，“你看看那个流浪汉，胡子一把大，说不定身上还有跳蚤。”
卫乘冷冷看着卫禊搭上他的肩膀，听着年幼的弟弟们的嘲讽，一把握住他的手，弯起嘴角，眼里却毫无笑意，“二哥，你肯定不会嫌弃我吧？”
“当然......”
卫禊看着他。
让卫乘意想不到的是，卫禊居然突然红了眼眶，抓着他的肩，埋下头，声音沙哑，压抑着哭腔颤抖起来，“太好了，你终于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卫乘愣在原地。
卫祀怔怔地看着自己几乎无所不能的二哥落泪，对身边的孩子说，“快！掐我，我不是做梦吧？”
卫礼的脸色阴冷下来，甩开卫祀的手，沉默着走开。
卫乘盯着卫禊因为低下头而炸开了毛茸茸的脑袋，忍不住咬紧牙关，用力地折磨着自己的牙床，咬住腮帮子，直到尝到血的味道。
这家伙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用虚伪的关心软化他的防线，明明知道不能因为这种虚无缥缈又毫无用处的感情而动容，可是一次又一次降低防线，贪恋这种别人关爱的滋味，明明他的目标只是安安静静活下去，哪怕是守卫袁家道场，在那种臭水沟一样的地方苟且，只要熬到够久一定会出头的。
他握住卫禊的手，挤出一个微笑，“我回来了，二哥。”
“阿乘......”卫禊喊着他的名字，紧紧抱住了他，嘴里只是反复说着，“太好了。”
卫乘的身子上确实有虱子，他洗了个澡，并没有把乱得夸张的胡子和头发打理好，卫禊看见他，拧着眉头摁着他，帮他削断了头发，剃掉了胡子，又往他手臂上一搓，发现还是不干净，重新把他推回了浴室。
打理了三个小时，总算又是清清爽爽的卫乘了。
“明明不用弄得这么干净。”他有些不自在地嘟囔，抓着短短的头发，看着地板。
卫禊拉下他的手，满意地点了点头，“别那么说，阿乘这么好看，理应帅气才是。”他的眼神突然一暗，“抱歉，几年前要不是我，你也许不会被分配到那边去。对不起。”
卫乘心情复杂，“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
卫禊带着卫乘去见卫祚，一路上总有人不经意地路过，打量卫乘，他们如何窃窃私语，其实他并不怎么关心，这些人三年前怎么样三年后还是一个德行，只是其中最让他感到诡异的是那个孩子，那个叫卫礼的弟弟，表面上一副乖乖的模样，可偶然露出的阴森表情让他一下子想到年轻时的卫祚，相比之下，和他年纪相仿、说话难听的卫祀只是个头脑简单的笨蛋而已。
大厅的窗帘没有拉看，很暗，卫乘闭上眼睛等待了几秒才完全适应了光线。卫祚坐在主位，手掌托腮，靠在木桌上。他的皱纹更深，但是没有白发。大概是染了，一想到这个卫乘就想笑。
他不怎么害怕卫祚，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回到袁家道场，心中对他的恨意远远超过了恐惧。
冰冷的恨意从脚底充斥到全身，他看向卫祚，却慢慢弯下腰，“大哥，我回来了。”
“嗯。”他发出一声沉沉的鼻音。
这样就足够了，卫乘直起身来，手架在腰间的短刀上，背部挺直。卫祚这种冷血的人要是说出什么“欢迎回来”的话，他反倒会觉得恶心。
刀柄菱格的纹路深深嵌进他的掌心。
“多谢大哥。”卫禊终于说话了。
“那么家主之位......”
“我拒绝！”卫禊猛地转过身，拔高了音量，瞪大双眼，仿佛坐在高位的人说了什么十恶不做的事，“我拒绝。无论多少次。”
卫祚整张脸隐在黑暗之中，静静地看着卫禊并不说话。
双方对视，卫禊是沉不住气的人，他向前走了一步，用力地说，要是要把后糟牙都咬出血来，这样狠狠地说道：“我绝不会接受你的安排！”
看着下面的卫禊像一只炸毛的狮子，无能地狂怒，无意义的嘶吼，他只是很平静地看着，这种平静让卫乘有点心慌，暴风雨之前的平静总有一些微妙感，他敏锐地嗅到了这种感觉，想要尽快离开这里，可是脚步刚动，几个三四十岁的男人就从大厅的两侧走了出来。
卫祚叹了一口气，那口气不是在感叹自己，而是在感叹别人。
卫乘虽已离家几年，但在此之前他仍是卫家核心培养的一代青年人，接触的也都是卫家的精英。这几个人赫赫有名，绝非等闲之辈，或是满脸杀气，或是面带悲痛。
当卫乘看到卫禊伸出手像他飞奔而来时，一切已经晚了。
断掌的切割面平滑，掉落在地上，一潭血迹倒影出卫乘煞白的脸，他跪到在地上，还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卫禊在愤怒地嘶吼，说你们不许伤害他。
可是没有人听他说话，大家都在吵吵闹闹的，有人说，老杵，你怎么可以用刀切，残缺不齐才是艺术。
老杵冷冷地甩着刀，甩下血迹，收刀入鞘。他看向卫祚，等待他的命令。
原本的计划是利用卫乘一步步胁迫他，可是此刻卫祚的眼里闪着嗜血的光，通红的眼眸因为鲜血涨红。
很多人扑上来讲卫乘撕扯开来，有人扯断了他的手臂，有人扯断了双腿，有人拉住他的头发剥下他的脸皮，有人拔掉他的牙齿斩断他的舌头扣下他的眼珠。
他在生他养他的土地上被活活撕扯而死，在他最爱最亲的兄弟面前被虐杀。
卫乘有一双极其漂亮的棕色眼珠，那里透着最明亮的光芒，破开阴暗的想法，一颗脆弱却顽强的心脏在跳动着，温柔善良充满希望，但是在这一刻，眼珠躺在另一个人的手掌心中，希望或是期盼全都消失地一干二净了。
它静静地盯着卫禊。
“我恨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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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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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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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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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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