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把城市绕了大半,司机显然没有一点偷懒的意思,即使只有一个乘客,也每站必停,城南的菜市场,城北的菜市场,宋盈烁都记不大清楚了。当车子拐进芙蓉街的时候,一切风景才活了起来,这条路她经常和安森林他们一起走过。
夜晚里一人拿一罐啤酒,偶尔有人抽根烟,轻轻地说着话,偶尔大声喧哗,或者只是坐在出租车上,满满当当几个人吵吵闹闹地商量着要吃的食物,和他们一起的记忆里,安森林如同一根骨刺,穿插在每一个缝隙里,一旦有动作便隐隐钝痛。手机里打出去的电话没有一百也有几十,而安森林就这样没有来由地屏蔽了。
宋盈烁不敢看手机,看了心里就疼。
她把手机藏在包的底部,故意让自己想要拿得不方便。卖馄饨的阿姨还在那里,锅里煮着翻滚的记忆,像把夕阳舀了一瓢进去,煮出了伤感的离散味道。宋盈烁的情绪奔腾,她拉着箱子大步走向安森林开门的书店,她也生气了,就算吵架也没关系,就算分开也没关系,她现在只想见到安森林。
书店的玻璃门被踹开,吓了里面选书的零星几个顾客,宋盈烁眼睛里的力气在巡视一圈后泄露,她的小脸皱巴巴成一团,似乎眼泪马上就要跑出来。用力深呼吸几次,宋盈烁控制住眼泪,晶莹的水珠在眼睛里覆盖着一层水银一样,串串老板躺在躺椅上,乍一看穿的这么清新可爱的小姑娘还以为高中的英才班学生逃课出来。他起身刚要搭讪,认出宋盈烁,惊喜一下,要寒暄。
宋盈烁挪不动步子,她一开口眼泪就控制不住,只能努力地把头昂的高一点,再高一点,可是不听话的泪水还是两串珠子似的掉,把串串老板吓了一跳。他“呦呦呦”了两声,递上纸巾,剔掉了语气里玩世不恭的调调,轻声问:“怎么了这是?”
宋盈烁努力止住自己起伏太大的心潮,还扯出了一个笑容,眼泪也静止了一下,她觉得自己状态变好才开口说:“请问安森林去哪了?”
串串老板大声说:“我也不知道啊,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玩了吗,我这不是在这帮他看店呢吗,怎么,你们没一起回来,发生什么事了?啊,吵架了?”
宋盈烁觉得自己应付不了串串老板的问话,听到安森林不在后眼泪反而有更汹涌的趋势,她静静地流了两分钟眼泪,觉得自己不会再哭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又笑了。可是刚开口,又哽咽了,她摆摆手,小脸又哭成一团,苦哈哈地拖着大大的行李箱走出门。憋着一股劲走到僻静小路口,她终于蹲在地上,把脸埋在怀里放声大哭。
这是太阳即将离开的时刻,归家的自行车行走在昏黄的暮色里,流云也找到了依靠露出倦倦的告别,天空一半苍茫,一半热烈,宋盈烁小小的身子缩在陌生城市的一角,哭到肝肠寸断。
书店里,串串老板戳戳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发呆的安森林,下巴指指宋盈烁离开的方向:“不去追啊?兄弟不是我说,人姑娘都哭成这样了你也不管。你膨胀了,啧啧,你太膨胀了。”
“闭嘴。”安森林看着比宋盈烁还难过,却再也没有一开始的那种冲动,他也把目光放在馄饨摊,想起不熟悉时宋盈烁一口一口咬着馄饨的样子,想起她一见到自己亮拳头就怂的要死的样子,想起她离开时笑得讨好而明媚的样子,突然就想让时光定格在那里。那时候她在自己面前,笑得真心,坏得俏皮,利落坦荡得像一根长在闹市的青竹。
如果离开自己能让她解脱,从这种无休无止的情绪反复里摆脱,从这种优柔寡断的悲伤里回归到那个再美的景色也只会多给一眼的淡定冷冽,变回孤绝如初见,那么他愿意就这样离得远远的。
不得不说他这一手离开玩得宋盈烁措手不及,他也只能玩弄这一点小小的心机,在最纠结的时刻断尾求生,让宋盈烁离开了这个小城市后不要太快忘记自己。
可是,或许呢?或许宋盈烁真的对自己深爱,爱到可以让她在这场漫长的权衡中选择自己,那么自己也是有一次任性的机会的吧。安森林心乱如麻,他不希望宋盈烁再在这种感情的事情里痛苦,更多的是一种赌气,他想要好好地陪着她、爱护她,真就不明白了,自己和她在一起究竟碍着她什么人生大事了,就那么天理不容?
“哎,你去哪?”串串老板蹲在一边,正在思索他们俩之间什么事能吵那么凶,不防安森林突然站起来,差点身子一歪倒在地上还不忘笑着找事,“哥们你可别怂,你可别去找人家,你可有种。”
安森林回过头,一双眸子寂静又哀伤,他的灵魂好像一下子又潜入了生命之河,没有了一丝生气,他静静地注视,眼睛却没有焦距。
串串老板看得心里发毛,他说:“你干吗你,你有事你和人家宋盈烁说去,你可别在这玩什么忧郁恶心我。”
安森林嘴唇蠕动了几下,又低下头笑了,再抬起头的时候,满脸泪光:“兄弟,你说,是不是我师父还不原谅我啊,所以阿烁才那么纠结。”
串串老板和安森林患难之交,自然知道宋中华对他的意义,一时不敢轻言妄语,只能说:“你别瞎想,你们小年轻之间的事,那个老头子懂什么。”
安森林“嗯”了一声,走进一片深沉夜色里,他的背矮了下来,像背负了一个人的谴责,串串老板第一次觉得他们这个年纪可以用老这个词来形容,那种生命的沉重和宽容镌刻在了安森林的脊髓里,使他始终觉得自己在宋盈烁面前矮了一头,正符合宋盈烁盛气凌人的性格。他们如此合适,他们如果不能在一起,有缘无分这个词,真的是最残忍的词。
安森林摸不准他们的吵架究竟是情侣的一次小争吵还是感情的诀别战,但是他知道,如果自己不主动,他们将就这样错过。他有到宋盈烁的楼下转悠过几次,但是始终没有勇气打去电话,也没有勇气呼唤她。那扇窗户的窗帘他再也没有拉开过,却有好几次都在窗前的椅子上发呆到睡着。他这样肆无忌惮地折磨着自己,却不敢让自己有一丝的不整洁,他知道宋盈烁看重外表的清洁。他一夜一夜地熬着,精神头越来越差,一天早上刮胡子的时候,他在额头发现了一根白头发。
可是他不知道,不知道宋盈烁在回到家后就发了高烧,宋妈妈早就从林孝那里知道了一切,严令禁止宋盈烁再和安森林来往。宋盈烁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宁可忍耐也不会忤逆自己妈妈的意见,她心里排名太清楚,第二名永远只能为第一名让步,她心里很多时候是没有自己的。
病来如山倒,宋盈烁在家里虚弱地只喝几口粥,更多的时候昏昏沉沉地睡觉。梦里面,她一遍又一遍地重温曾经那些不以为意的过往,连每一次走路时灯光的明暗程度都记得毫发毕现,理所当然的,安森林那些被她忽略掉的细节也一次次冲刷着心头的围墙。xiumb.com
比如每一次出门时他都会停一下,等自己走过去再松手,比如自己手脚笨,一开始工作都会闹笑话,只有安森林会帮自己整理好残局后再跟着大家笑话自己几句,还会被她瞪几眼,比如自己每一次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都会被一束小小的目光锁定,比如他气到极点还留有余地的愤怒的手,比如他每一次对视后都更加柔软三分的眼睛,比如他越来越甜的嘴巴,宋盈烁像一个走火入魔的修炼者,每天昏昏沉沉地一遍遍背诵着这些幸福而不自知的时光。
她好像升高到了一个很高很高的地方,看着周昱川过来告诉自己他和程俊卿已经订婚了,看着林孝过来告诉妈妈说林款已经准备出国留学,去了省城准备报考材料,看着妈妈人生地不熟还要不辞辛苦地为自己准备饭菜,她很想张口为妈妈推荐那个摊位的婆婆,嘴巴却像被下了降头一样,凡是和安森林有关的都提不得,一提就难过。
不知道过了好几天,她在会安的一切仿佛都是一场梦,只有这个房子是真的。她开始学安森林趴在窗口眺望,却看到的都是那个黑白格子的窗帘,她把脖子上的小电筒不断摩挲,短短几天已经发亮泛黄。有一天她闲着无聊,趴在床上发呆,无意中发现墙上有蝇头小楷,她心头一跳,匆匆站起来,光着脚跑过去。
那是一行小小字,上面写着“终极大礼”,那是一排鞋盒子,摆得整齐,连宋妈都没有动过。宋盈烁一个一个打开,发现里面都是空的,她诧异了一下,打开到下面第三行的时候,晃了晃,不是空的了。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她都买了那么多双新鞋子了。她突然想起来安森林之前藏的零食时刻,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打开盒子前宋盈烁已经大概猜到了是什么,没想到打开的时候,还是惊住了。
那是一块巧克力,上面扭扭曲曲地写着一行“我爱你。”,一看就是纯手工绘出,宋盈烁看着小学生笔迹一样,笑了出来,刚要放下,手指摸到不平,翻转过来,也是一行字,上面写着:“被骗了吧,哈哈哈,开玩笑的。”
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模糊了起来,安森林一开始爱得何其卑微,每一句真心的告白后面都会小心地加上一句曲解,她不禁能想到如果当时自己脸色不好,安森林会怎样急忙把这句话翻个面,一次一次曲解真心,忍受冷眼,甚至用拙劣的谎言来掩饰真相,只是为了能多靠近自己一点。
宋盈烁抱着巧克力,蹲下身子掉眼泪,朦胧中一行小字又进入眼帘,让她的心终于不能再负隅顽抗,她不停地摇头,紧紧地握住自己的心脏,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她不敢再想到安森林一个细胞一个毛孔一个神色,她只觉得心痛到无法呼吸,哭得胃部火烧一样痉挛,她像付出水面的鱼一样大口喘息,胸口那块大石头压到她窒息,一个干呕,她却吐出了一口鲜血。
血液溅到白色墙壁和黑色字迹,一行绝美诗篇字字珠心,字字啼血。
“我不介意荆棘,倘若你是玫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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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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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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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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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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