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正轻笑了起来,控制着坐下的马匹保持着车速,然后弯下腰,直视着墨妭,悄声说:“不知我能否有这个荣幸,给你取字呢?”
再过几个月,就是墨妭及笄的日子了,表示女子成年,可以出嫁。通常,本人会在此时给自己取个“字”,好让平辈们称呼。
墨妭听了,飞快把头一点,放下了布帘,双手捂着脸颊,害羞地朝程妙兮身上蹭了蹭。
车外,传来了薛正爽朗的笑声,像是春天里喷薄的涌泉,活力四射、无忧无虑,与平日里沉稳的他截然不同。
马车刚到城门口,薛欢便寻了过来,跟薛正耳语几句,薛正突然有些慌张了起来,他匆匆与墨妭告别,只说有急事回去,便骑马往城北走了。
程妙兮感叹道:“莫离,你的婚事也算是有着落了。”
墨妭摩挲着手中的那支白玉步摇,低头笑了:“父母还没同意呢,算什么着落。”这话说完后,顿了顿,她又拉起了程妙兮的手,“月姐姐,我也祝福你早日遇到好姻缘。”
程妙兮眼中的光彩闪现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好姻缘,可能不会等我了。”
“月姐姐,怎么说这样的丧气话呢?你人美才高,就是不要太追求完美了,毕竟,人无完人啊。”
说完,二人的手交叠相握在了一起。
唐征一路无言地护送着,他先将程妙兮送了回去。
等马车走到闾巷口的时候,奶娘吴氏带着几个丫鬟仆人冲了过来,吴氏身板厚,一路气势汹汹地跑来,像是头发怒的母老虎,都快把唐征给唬住了。她掀起帷帐,急哄哄地说:“小祖宗,怎么才回来,快些下车,有贵客来了!”等把墨妭拉了出来,发现她居然换了一身胡服,先是呆了一呆,随后急的跳脚,“你出门时的衣裳呢?”
墨妭不明就里,含糊地答道:“游船的时候弄湿了,换了衣服的。”
吴氏一把揪住墨妭,拉着她一路小跑回府:“快跟我回去,换好衣服来。”
墨妭被拉地踉跄起来:“吴妈,谁来了?”
吴氏没有回答,拉着她跑到宅院门口,差点撞上了刚出来贺习。
“女郎你可回来啦!郎主和主母都催你呢,薛家来人了!快点和我进去吧!”
“你没看女郎这一身男装吗?怎么见客人?我先带她去换件衣裳。”吴氏不管,就要撞开他强行带着墨妭进去。
贺习有些吃力地把抱住了正要冲进去的吴氏,低声哀求道:“吴婶啊,郎主可没同意女郎出门,主母跟郎主说女郎还在房内看书呢。这要是被郎主知道,女郎出去了,又要发脾气了!这已经有些时候,得赶紧进去,不然,郎主得起疑心了!再说,我连州女子穿胡服男装也是风俗,女郎不是也有一件衣裳和这相似吗,不用换了,快进客堂吧!”贺习一边抱着她,一边冲墨妭使眼色,让她快些进去。
墨妭也是比较畏惧父亲的,她害怕父亲发现自己偷偷出去了,赶紧甩开吴氏的手,一溜烟地跑走了。
吴氏用余光发现墨妭走了,急地直跺脚,却不敢高喊,一直低声嚷嚷:“女郎,先去换衣裳,去不得客堂呦!”
墨妭怕头发乱了,扶着束发一路小跑,背对着大门处挥了挥手,示意吴氏放心。
薛家,是抚阳薛家来人了吧。她忽然有些紧张了,薛正的父亲应该也是个严父,而他的嫡母又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她到了客堂前,清理掉脑海中的杂念,平了平呼吸,再理了理衣裳,正准备提步走,突然想起头上那根步摇,正准备摘下塞进怀里。ωωω.χΙυΜЬ.Cǒm
“女儿到了,还不快进来!”母亲见到了她,在客堂内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快些,不要让人久等了。
墨妭只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硬着头皮进来了。
“墨兄,咱们两家多年不见,可毕竟,缘分还是在的。阿晅没这个福分,平白拖累了令嫒这些年,今日,我也要好好替我那没福分的儿子,给令嫒赔罪了。”一个有些陌生的男声从客堂传出,应该是薛父薛辉义了。
“哪里的话。”父亲正端坐在主坐上寒暄着,对跨门槛的墨妭说道,“快来见见薛伯父和袁夫人。”
客坐上首,坐着一男一女,墨妭进来,也不敢多看,半垂着头,矮着身子行了晚辈的礼,她声音清脆,不疾不徐:“墨妭见过薛世伯、袁夫人,给您二位请安了。”
低头的她没有看到,从她进入客人的视线里开始,薛辉义满眼都是震惊和不可置信,而袁夫人的眼中,却闪过一丝惊恐。
本该发话的客人静静无声,墨妭正有些奇怪,却见眼前的地上多了一双灰色祥云暗纹男靴,一个略微有些颤抖的男声在头顶响起:“快快起来。”说着,一双手缓缓地伸了过来,轻轻地扶着她起来。
墨妭心下微微诧异,缓缓起身,抬头见了一个比她高出许多的中年男子,虽然已经不再年轻了,但依旧俊朗,他的左眉上有一处刀疤,将眉毛一分为二,却不损他的不俗样貌。
看来,薛正的高大俊秀,是承接了他的父亲。想到这里,墨妭怕失了礼数,不敢再看,便将眼神放在了疾步走来的袁夫人身上,竟然没有发现薛辉义的眼中有泪光点点,更没有发现他将目光定在了她发间那支步摇上。
迎面走来的袁夫人妆容精致,美丽大方却面色不善,她一边走来,一边上上下下地反复打量着她,那眼神似乎要把她看出个洞来。
墨妭的父母在他们身后,自然看不到这夫妇二人的表情,还以为他二人只是多看了墨妭几眼而已。
他们不知道,现在薛辉义的脑海中,有个深藏心底的人和墨妭重合在了一起,让他二十多年前的记忆如同排山倒海一般,不顾一切地向他袭来。
那一年他薛辉义才十八岁,刚刚当上镖局的大镖头,总镖头还是长他几岁的刘衡。那一天,正好是刘衡的妹妹刘婕儿出师的日子。
刘婕儿不过十六岁,年幼时也与薛辉义见过几次面,后来,她拜师抚阳暗器世家袁氏,便没再见过了。
刘衡带着他在镖局门口等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他一眼就看见了一名紫衣胡服的女子。她像暗夜空中的一颗亮星,遗世独立,让他不能挪开眼。当看到她时,他甚至都忘记了思考,只看着她越走越近,最后,来到了他的面前,双手抱拳,大大方方地:“刘婕儿见过总镖头。”从此以后,他的梦里多了一个刘婕儿。
刘婕儿好听筝曲,本人却不善弹奏。他曾想在刘婕儿生日的时候,为她寻得一善弹筝的奴隶,遂开始去伎馆物色人选,后来被父亲发现他的行踪,不由分说地抽了他三十鞭子,害他养了将近半个月才好。
寻筝奴不行,他只好另寻他法。偶然间听闻珍品斋有最别致的首饰和最手巧的师傅。他便去定制了一根白玉镶金筝形步摇,当时,他怕成品做地不好看,还一直在与掌柜及手艺师傅探讨。手艺师傅却说,他在一年前就做个一个筝形步摇,还留有样子,便拿了出来。他一看好看,便要求师傅照做。
一个月之后,当他满怀兴奋地揣着这支步摇为刘婕儿过生日,却看见刘婕儿的师兄袁子达送了她一支一模一样的步摇,而他这支步摇就一直这样揣在怀中,最后,直到刘婕儿身死,也没有送出去。
时光荏苒,这支步摇在十四年后,被他送给了自己的儿子,他希望,自己为心爱女子准备的礼物,能在儿子这派上用场。
眼前的女子,像是刘婕儿复活了一般,依旧是那样的青春,而自己,却已经两鬓斑白,不再年少。恍惚之间,他真以为,这个女子就是刘婕儿,正为自己的蹉跎岁月不配红颜而心如刀绞。
“夫君,我们坐回去吧。”袁夫人的语调又冷又硬,将薛辉义从漫天的回忆里一下给拉了回来。她挽上他的手,也是又凉又冰。
薛辉义没有理睬自己的夫人,而是抬手迅速抹去了眼中的泪花,再笑容满面地回头看向墨轩:“墨兄,你怎么能养出这样优秀的女儿啊!我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今年就满十五了吧?正是好年纪啊!不能再蹉跎了!”
他看向自己的随从,也是自己的徒儿——镖局的大镖头游目:“快,将我随身带着的那个铜盒取来。”
客坐后面站着个中等个头的年轻人,身材消瘦,五官倒也整齐,他轻声答应,转身就到不远处的一胡凳上翻找包裹。
袁夫人强压着心头怒火,凑到薛辉义耳边咬牙切齿道:“你是看她长地像那个人而得意忘形了吧?你别忘了,这可是为阿正提亲来了。”
薛辉义依旧对夫人置若罔闻,还嫌弃地一把将她推开。
墨家的人看着这一切不明就里。
墨轩站起身走进来发话了:“薛兄,你这是?”
“初次见面,我自然有见面礼要送给我这好儿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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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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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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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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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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