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停了下来,打了个哈欠抬起头,这才发现夜色已深。
“好了?”
宋晏之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吓得季梳雨手中的画笔一个不慎落入水桶里,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她猛地站起身,心有余悸:“你怎么没声没响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画廊里没人了呢。”
宋晏之意外的解释了一句:“不想打扰你罢了。”
季梳雨看他一眼,道:“赵曦白回去了?”
宋晏之点头:“你也收拾收拾,我送你回去。”
“哦。”季梳雨应了一声,将其他的画具都收好,然后将画架放到一边去,道,“我就不拿回去了,反正在家也没时间画画,还不如放在这里,明天来了继续画。”
“也行。”宋晏之若有所思,“你这画的是……人么?”
早说过季梳雨的画风比较抽象,几乎是以大色块作为主基调,所以目前雏形阶段是很难看出来到底画的是什么的。
听到宋晏之问出这么一番话,她倒有些尴尬的红了红脸,含糊不清道:“……算是吧。”
宋晏之若有所思:“像是一个在树下站着的人。”
听着宋晏之这么说自己,季梳雨有一种很诡异的复杂感,她立马将话题岔开,道:“你猜的比较准……不过现在能不能先别猜了,我们先出去?画廊里一股油漆味太闷人了。”
宋晏之不疑有他,点了点头率先迈开步伐往外走去,顺带着开口道:“想吃点什么?”
“啊,还吃饭?”季梳雨说完这句,只觉得自己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错过了晚饭。
宋晏之皱眉:“你不吃,我也要吃。”
好吧,就当是陪他吃吧。季梳雨心想。
要是换做从前,两人是绝对不会有这种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共吃一顿饭——而且是单独的情形的,所以说命运当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谁也没有想到,六年以后的宋晏之和季梳雨会面对面的坐着。
……而且空气中还隐约流转着一股暧昧的气氛。
季梳雨觉得这样要不得,先不说还有一个赵曦白,就说林子遵的存在就让她尴尬万分了。
宋晏之表现得倒算是正常,布好菜之后拿起筷子自顾自的开始吃起来,见她在那里愣了半晌,还好心开口问了句:“不吃?”
季梳雨这才动了筷子。
宋晏之的视线一直若有若无的往她身上放去,轻飘飘的,似是打量又似是探索,季梳雨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总觉得宋晏之有话要跟自己说。
许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缘故,当宋晏之的问话落入耳中时,季梳雨并不显得惊讶。
他问:“季叔叔到底是怎么去世的?”
季梳雨喝了一口汤,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觉得有些好奇。”宋晏之神色平静,“我跟季叔叔相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知道他是一个很顽强固执,不容易被打垮的人,若只是因为破产而自杀身亡,未免有些太说不过去。更何况,你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他不可能抛下你一个人离开。”
季梳雨垂着眼帘,将汤缓缓往嘴里送,方才分明鲜美的味道,此刻入了嘴却味同嚼蜡,季梳雨心里有些堵得慌。
她顿了顿,淡淡道:“你也觉得不对是吧?我也觉得不对,可是——”季梳雨抬起头,双眼幽深如潭,静静的看着对方,“可是那又如何?尽管我们都觉得不对,那也只是我们的觉得,在法律上,‘我觉得’并不能作为证据,只能被当作笑话。”
“你留在遗体登记处是为了查明真相?”宋晏之说,“遗体登记处到底有什么?”
季梳雨将勺子放入碗中,勺碗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她用纸巾擦了擦手上溅起来的那滴汤,说道:“父亲去世后,我本来是想将他送进城北的另一家遗体登记处的——你也知道,苏城有两家。但是无意间发现了他留给我的一封信,指名要求我将他送到这里来,其实仔细想想也没有什么特殊,但是……”
季梳雨讥讽似的扯起嘴角笑了笑,道:“我从小跟随我父亲学习书法,对他的字迹可以自诩为比字迹鉴定处还了解,那不是我父亲的笔迹,却出现在了我父亲所谓的遗书里,我能不怀疑吗?”
宋晏之深深的看着她:“你怀疑你季叔叔是为人所害?”
季梳雨没再说话。
灯光将她脸上的神色衬托得有几分诡异,苍白的嘴唇失了血色,看上去显得可怜又病态。
宋晏之看着她,突然道:“我帮你。”
季梳雨有一瞬间的迷茫:“什么?”
“我帮你查出真相。”宋晏之又一次重复,一字一顿的说着,像是解释,“季叔叔待我不薄,我也不能看他就这么带着冤屈下了黄泉。我会和你一起给他一个公道。”
季梳雨却一瞬间扯了扯嘴角,有些讥诮似的开口:“查……怎么查?当初我们住的别墅早已被政府收回,股票全都卖给了新的boss,连我熟悉的那些人也都避我如鼠蚁,一切都变了,再也不是从前的样子,我根本就什么都查不出来!”
季梳雨说着,情绪已有几分激动,她猛地站起身来,脸色阴翳的看着宋晏之,一字一顿的说道:“宋晏之,你始终站在金字塔尖,你根本就不明白这六年多以来,我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我当你的模特,那已经是我最光鲜的时候,可我最光鲜的时候在干什么呢?在被你这个从前和我站在同样位置的人践踏自尊!”ωωω.χΙυΜЬ.Cǒm
宋晏之看着她:“我从没这么想过。”
“当然,你当然从没这么想过,因为你们根本就不会知道我这么想到底是为了什么!”季梳雨眼中有翻涌的泪意,却被她死死咬住下唇给咽下,喉咙间的哽咽不发出丝毫,用力的说道,“我那时想过,就是换一个人也好……换成谁都好,为什么偏偏是你?”
为什么偏偏是你。
为什么偏偏是你这个,我曾爱过,如今也爱着的人,见证了我最悲惨的时刻。
为什么偏偏是你,什么都不做,都能将我的自尊轻易的踩在脚底……
“季梳雨,你冷静一点。”宋晏之也站起身来,凝视着季梳雨,似乎正在脑海中搜寻安慰的词汇。
许是对方的神情都太淡定了,季梳雨突然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只会让自己更加可笑,她扯起嘴角,捂住自己的双眼,突然笑出声来:“抱歉,让你见笑了。”
“没关系。”
季梳雨突然觉得自己被一个温柔的,带着一点温暖的怀抱拥入怀中。
她轻而易举闻到对方身上那种洗衣液的味道,干干净净的,像是夏天的暖风,一瞬间将他包裹起来。
季梳雨从未觉得宋晏之会有如此温柔的时刻,尽管她看不到对方的笑容,但能想象到对方那张冰冷的脸,不至于连一个微笑都吝于给予。
季梳雨没有挣扎。
宋晏之单只手扶住对方的后脑勺,轻轻揉了揉,语气平淡:“如果你觉得你被我践踏了自尊,那你大可以践踏回来。”
季梳雨觉得好笑,含着泪笑道:“还有这种办法吗?”
“怎么没有?”宋晏之更紧的抱着她,“如果你是介意当我的裸模的话,我也可以当你的。”
他的语气很淡,听不出丝毫情绪,但季梳雨不得不承认,那一刻她一直克制着的心,宛如膨胀的气球一般,突然被针狠狠的扎了一下,将全部的气都泄了出来。
季梳雨抬起头,定定的看着对方,温柔暧昧的灯光此刻将他那向来凉薄的脸部表情衬得宛如天人一般。
季梳雨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脏缓缓跳动着,一下一下。
忽然,她又好像听到了别的声音,她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是觉得对方的心跳声在此刻突然与自己诡异的重合起来。
就像他们俩才是命中注定一般。
宋晏之很认真的看着她。
对方比她高了有一个头,她在这样俯视的重压之下,竟很有勇气的,缓缓的踮起脚尖来,她的双眼缓慢的合上,近乎虔诚的朝着自己的梦想之地而去。
她想亲吻他,从很久以前就是了。
季梳雨很紧张,双手紧紧攥着对方的衣领,她的脑袋停顿在宋晏之鼻翼的位置,突然有些犯怂,可与此同时,宋晏之突然抬了抬手,摁住她的后脑勺,化主动为被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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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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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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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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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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