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手将要撕掉那张画的同时她开了口:“抱歉,画得不是很好,我重新……”
宋晏之伸出手去揪住了那张画的边缘。
季梳雨低声喊道:“宋先生……”
“给我。”宋晏之的声音有一点不容置喙的意味,冰冷的,但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ωωω.χΙυΜЬ.Cǒm
季梳雨手指微动,到底是松了力气,那张糟糕的画落到他的手中,摆正了,被仔细端详着。
季梳雨想要落荒而逃,心里却提着一口气,不愿意输得太彻底。
终于,宋晏之开了口:“还和以前一样糟糕。”
淡然的,带着审视的语气,像是在对她进行着宣判。
季梳雨的脸“唰”的一下便红了,她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再有那种类似于羞愧的情绪,万万没有想到还是原形毕露,眼前这个人一如既往的淡漠与刻薄,轻易间便能践踏掉她所有对眼下不堪的遮掩。
季梳雨再也撑不下去了,她站起身来,开始收拾东西。
宋晏之不慌不忙地坐在原位,缓缓抬了抬眼,突兀的开口问道:“子遵呢?”
季梳雨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拼了命才压住那即将喷涌而出的情绪,她伸出手去抓住宋晏之坐着的凳子,声音微颤的开口:“宋先生,我要离开了,请你让一下。”
宋晏之冷眼看着他,动作却不动分毫。
夏季的天气总是多变的,上一秒还晴空万里,下一秒就能下起一场暴雨来,尤其是在苏城这样的南方城市,一年到头的雨能满了一条长河,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瞬间疏散了人群,他们两人就在这雨中沉默的对峙着,良久。
苏湖边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有过路的大妈好心嚷了句:“小伙子小姑娘,赶紧避避雨去呀!”
这一声喊得季梳雨猛地醒过神来,她顾不上宋晏之屁股下坐着的那个板凳了,收拾了其他东西转身就跑。
落荒而逃这个成语到底还是用在了自己的身上,季梳雨心中觉得可笑。
但值得庆幸的是,宋晏之并没有追上来。
想来也是,这个人性子冷清,从不会有过于热烈的感情,即便是再怎么想知道子遵的下落,也不会真真正正的追上来,一定要向她讨要一个说法。
季梳雨在拐角处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之中,已经没有了宋晏之的身影,那只孤零零的板凳留在原地,看上去实在可怜。
为了省钱,季梳雨又淋着雨跑回去取了那张板凳才离开。
周天的时候季梳雨又去了一趟苏宅,苏先生并不在,穿旗袍的小姑娘站在门口道:“季小姐,今天宋先生生病了,所以来不了,他让你下个星期过来呢。”
“哦。”季梳雨愣愣地应了声,在心底猜想,或许那个人就是昨天淋了那场大雨才生了病,她笑了笑,道谢,“谢谢你,小嫣。”
小嫣就是旗袍小姑娘的名字,她有个很温柔江湖的名字,叫柳子嫣。
“不客气。”小嫣笑了笑,想到什么似的,从怀里取出两张一百的钞票,递给他,“这是宋先生吩咐要给您的。”
季梳雨定定地看着那两张一百的钞票,一种更加明显的耻辱,像是尖锥一般,狠狠地刺入了她的身体里,不仅疼,还磨人。
但季梳雨沉默了一瞬后,还是接过了钱,道谢离开。
如今的她根本没有资格再跟钱过不去。
一条长长的走廊,没开灯,显得过于阴暗,连夏天都充满着潮湿的莫名气味,走过长长的走廊之后,推开房门,便是季梳雨住的房间,很小的一居室,一张床,一个衣柜,便是这房间里的所有家具。
季梳雨将外套脱了,这才察觉到一种突然涌上心头的难受感,她发着烧,一直都没好,又是淋雨又是脱衣服的,指不定比宋晏之还严重一些。
……怎么又想到了宋晏之。
季梳雨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一直都不喜欢她,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而她对他的感情却是特殊的,从前是,只是如今……恐怕再也没有特殊的资格了。
季梳雨这么想着,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直到有一双粗糙苍老的大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沙哑的嗓子响起来,道:“小雨,好些了吗?”
季梳雨睁开眼,看到那张陪伴了自己好几年的脸,不由得一阵心酸,她坐起身来,紧紧地抱住对方,哑着嗓子喊道:“奶奶……”
“哎。”奶奶轻轻地应了声,温柔的手抚摸她的背部,很缓慢。
季梳雨大概是烧糊涂了,模模糊糊的就开了口:“奶奶,我遇见我……以前很喜欢的人了。”
“可是他还和以前一样,不仅不喜欢我,还很讨厌我。”
在季梳雨刻意想要忘掉的那段冗长的灰色记忆之中,宋晏之是她唯一的彩色,也是她唯一执着的、不愿意松开的那双手,尽管,这么多年,宋晏之其实并没有真正意义上握紧过她的手,对她笑过。
她曾在夏日的午后躲在房间里偷偷画他的画像,他从来不知道,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
季梳雨一直觉得,自己有很长的时间,有一辈子来和宋晏之握手言和,可是没有想到,时过境迁,却再也没了机会。
奶奶唱着摇篮曲,季梳雨很快又睡了过去。
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正午,手机上清晰的显示着时间——十八号,周一,是她的工作时间。
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季梳雨站起身来,推开房门,往尽头走去。
她将在那里待上五天,直到周六再去找宋晏之。
但是季梳雨没有想到,她居然在这间狭窄,仅仅只有一扇窗户的房间里,碰见了对方。
对方嗓音沙哑,似乎少了很多往日的锐气,说道:“你好,登记一下。”
季梳雨身体微僵,轻轻地抬起头,看向他,然后又飞快地躲开视线。
但就在这四目相对的一秒之中,季梳雨敏锐2察觉到宋晏之神色的诧异,对方沉默了一瞬,才开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季梳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请问名字是?”
“宋子豪。”他说。
季梳雨握笔的手微微一顿,在本子上写下这三个字,沉默蔓延,只有钢笔摩擦纸张发出的细碎声音,最后一个笔划落下,季梳雨才开口道:“登记好了,这位宋先生的尸体请放在……”季梳雨顿了顿,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算了,我带你过去吧。”
宋晏之看着她,轻轻点头。
这就是季梳雨的正式工作。
画画、当画模,都只能算是她为了多赚钱的兼职,做殡仪馆火化登记才是她的正式工作,周六周日休息的时候,由奶奶替她看着,她才能有更多时间去赚钱。
季梳雨最开始还在奇怪宋晏之为什么会突然回国,这样一下就说得通了,原来是宋晏之的二叔……去世了。
不知道是意外还是患病,季梳雨没有问。
她和宋子豪曾经不过几面之缘,没说过话,一点也不熟悉,所以心里没什么感觉,只有在看到宋晏之眼中的疲惫时,心中有了那么一些波动。
季梳雨领着宋晏之走了一遭,才道:“待会儿就送到这边来吧,会有其他人负责。”她说完转身欲走。
宋晏之却突然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季梳雨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
宋晏之皱着眉,看着她,语气冷到极致,像是生了冰一般,一字一顿的,再一次问道:“子遵到底在哪里?”
季梳雨低着头,突然笑了笑:“宋先生,您到底是在怀念他的画,还是怀念他这个人呢?”
宋晏之身体微僵,手上的力气不由自主的就微微松懈,季梳雨借此挣开手,加快步伐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往日阴森的地方此刻仿佛多了一点别的情绪,让季梳雨根本顾不上去害怕。
说来也奇怪,她在这里已经待了那么多年了,还是会害怕那些莫须有的东西。
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她一直觉得,被鬼敲门的人不应该是自己,但还是难免害怕。
鬼有没有可能走错路,一不小心就让她也撞上了?
季梳雨压着声音笑了笑,那些难过便被掩入心头,再也无寻踪迹。
接下来的四天,季梳雨没再见过宋晏之,也没有丝毫的联系,直到周六来临,她才不可遏制的感到惶恐起来。
……那样的事情,还需要至少去个三四次,想想都觉得有些难过。
出发去苏宅之前,季梳雨去了一趟城北的医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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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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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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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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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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