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穿过极长的走廊往尽头的苏式建筑走去,鳞次栉比的屋檐上还有水滴不时落下,在坑坑洼洼积了水的地面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的坑来。
她动作很轻,没有脚步声,很快就靠近尽头。
门口站着的小姑娘穿着旗袍,时不时用手理一下有些卷曲的裙边,看到她走近很低的喊了一声:“季小姐,你终于来啦,老师在里面等很久了。”
“抱歉,路上有点堵车。”季梳雨笑了笑,略显苍白的面容上泛着一点潮红,她出门时有点发烧,刚刚被冷风一刮,有点加重的意思。
“赶紧进去吧。”小姑娘好心提醒了一句,推开房门。
“咯吱”一声,陈旧的木门发出响声,入目是一整块红木建筑,繁复的纹路缠绕成各异图案,靠近窗边的位置站着一道挺拔的身影,白衬衫,黑色西装裤,微微垂着头,只留给季梳雨一道背影。
书桌旁正在磨墨的中年男人抬起头来,喊了句:“来了?”
季梳雨又解释了一遍路上堵车:“不好意思,苏先生。”
苏先生搁下墨块,往前迈了几步,道:“小晏,这就是季小姐,你看看,行么?”
站在窗边的男人这时才转过身来,季梳雨抬起头,对上他那双黝黑如墨般的双瞳。
精致的面容被窗外隐约透入的微光而笼罩上一层淡淡的朦胧之色,略显阴暗的房间导致黑白交织,他站在这分界线的中间,一时间竟给季梳雨一种惊艳绝伦的少年感,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夏季。
季梳雨的瞳孔急剧收缩,然后飞快地垂下头去。
她察觉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于是握紧了些,从嗓子里憋出两个字来:“您好。”
“你好。”男人的嗓音淡淡,似乎并未在意眼前这人是什么反应,仔细端详一阵,才道谢,“苏叔叔,就她吧,多谢。”
“好。”苏先生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就出去了,需要什么告诉我。”
季梳雨许久没有起过波澜的内心,此刻突然泛起了一种久违的羞愧与难堪,站在宋晏之的面前,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宋晏之和苏先生的对话,把她当成了商品,换做以前,她早就转身离开,可此刻,她只能站在这里,动也不动。
难堪几乎没顶。
两人对立而站,沉默了太长时间,久到季梳雨想要落荒而逃的时候,宋晏之轻轻笑了笑,打破平静。
他只笑了这么一声,嘴角撇下去,恢复一贯的清冷,淡淡地开口:“季梳雨,好久不见。”
他念她名字时,仍如同从前一般,第二个字微微上挑,带着不经意的轻佻。
季梳雨拼了命的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眸色同样平淡地抬起头来,毫不在意似的开口:“好久不见……”顿了顿,她微微颔首,“开始吧。”
光线暗淡,唯独一盏昏黄的灯光照亮角落一隅。
这是苏城最具特色的一院建筑,早年被苏家收购置换成苏宅,而整个苏宅之中,又以季梳雨脚下踩着的这间房为首,昂贵且骄矜的拔地而起,像头高贵的狮子俯视众人。
这里被苏先生改成了书房,满满三面红檀木制成的书柜,无数本书整整齐齐的垒起,季梳雨所站的地方是这书房最为空旷之处,繁复花纹的墙壁旁,摆放着一张白色的凳子,铺起薄薄的一条白色丝巾。
季梳雨背对着宋晏之,手指微微颤抖着,解开自己的第一颗纽扣。
有了第一颗,便有第二颗,直至她赤身裸体地站在那里,践踏掉自尊之后,便有些无所顾忌起来。
说起来,有什么好难堪的,无非都是和之前那些人一样罢了。
这是艺术,她在心里安慰自己。
宋晏之坐在不远处,油画笔整齐一字排开,他不用画架,就那样摆在地上,一切做好准备后,抬起眼来,看了看她。
季梳雨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宋晏之道:“别动。”
他的眼神平静而淡然,像是真的只在面对一件艺术品,季梳雨突然察觉自己的可笑,再也无所顾忌,她轻轻“嗯”了一声,微微阖上双眼,头靠在墙上不再说话。
滴答。
窗外雨水坠下的声音逐渐消失了,一切静得季梳雨以为自己误入了一个平行空间,但她很敬业的没有睁开眼睛。
发烧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明显,季梳雨甚至觉得自己呼吸的热气都变得灼烫,但宋晏之没有喊停,她便不能停。
就在这煎熬之中,她突然想到了自己和宋晏之的初见。
彼此不过十来岁的年龄,为了一幅画而针锋相对,不慎将画撕成两半,闹到了画展的负责人那里,不欢而散。
仔细想想,那时候的她也曾是天之骄女,站在旁人不可及的地方,一幅再难看的画都有人争着抢着要买。
只是后来……
“好了。”宋晏之突然响起来的声音打断季梳雨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她站起身来,用白纱遮住赤裸的身体,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色,季梳雨一件一件的又将衣服穿上,边还开口问道:“画完了吗?”
“没有。”宋晏之收拾着画具,“明天同样的时间再过来。”
季梳雨有些犹豫:“我明天可能……”
“钱还可以再加。”宋晏之说。
季梳雨觉得像是有一个巴掌狠狠地落在她的脸上,疼得她连开口的勇气都瞬间失去,季梳雨嘴唇翕动半晌,最后沉默地低下头去,轻轻地“嗯”了一声。
宋晏之表现漠然,甚至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身往外走去。
房门推开,季梳雨这才发现外面出了太阳,一场大雨之后,烈日照得地面水光莹莹,有热气扑进来。琇書蛧
季梳雨站起身来。
“砰”的一声,有板凳摔散的声音坠入耳中,宋晏之的步伐猛地一顿,微微侧了侧脸,看到不远处季梳雨倒在地上,孱弱的身躯有着盈盈一握的可怜感。
面色潮红,明显是身体不适,又起得太猛,晕了过去。
宋晏之轻轻皱了皱眉。
季梳雨醒过来,入眼的是白茫茫的一片墙壁,鼻子被消毒水的味道萦绕,她茫然地看了好一阵。
已经是傍晚了。
窗外晚霞晕染开来,护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姐,如果还要继续住院请去前面补交一下住院费哦。”
季梳雨局促的坐起身来,掀开被子,道:“不、不用了,麻烦您了,谢谢。”
“不客气。”护士对她笑了笑。
季梳雨想离开,临走前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请问一下……您知道是谁把我送到医院来的么?”
护士想了想,回答:“是个小姑娘,看上去挺年轻的。”
“哦。”季梳雨点了点头,“谢谢。”
她想应该是苏家那个小姑娘,她待她一直很好,两人也能聊上几句话。
想想也是,宋晏之那种性格,怎么可能会……
季梳雨自嘲似的笑了笑。
季梳雨从医院出来搜了一下地图,确认当前位置之后往市中心走去,今天晚上有音乐喷泉,她如果在那里待着,可以小小的赚上一笔——幸好苏家的小姑娘送她来医院没忘记她的包,不然她只能打道回府。
市中心每到周六音乐喷泉的那一天,人总是格外的多,苏湖边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季梳雨在一旁的树荫下架起画架,再支上一盏小小的台灯,一切准备就绪。
她没坐一会儿就有个姑娘走过来,问道:“可以画q版么?”
季梳雨点了点头,说:“十块一张。”
“好。”姑娘兴奋地坐下来,“就画我吧。”
于是季梳雨安静的起草,仔细端详眼前这姑娘,姑娘长得非常标致,但眼角有一颗泪痣,她便抓住这个特点来进行放大,q版画不了多长时间,大概十分钟搞定,季梳雨将画递给了对方。
姑娘很满意:“哇,好可爱,谢谢你!”
她的叫声反倒吸引了一大批围观群众,一连又接了好几单,季梳雨压抑的心情也不由得放松了些,架起一次又一次的新画纸,直到一声淡漠的男音落入耳中。
“我也要一张。”
季梳雨表情一僵,抬起头。
宋晏之身姿挺拔地站在一侧,语气平静:“要水彩,不要q版。”
季梳雨垂下眼,沉默了一瞬,才开口道:“抱歉,只能画素描和q版,这里没有画水彩的画具。”
宋晏之眯了眯眼,非常干脆直接地坐在季梳雨面前的凳子上,视线轻扫过一旁的画具,道:“那就素描吧。”
“两百。”季梳雨说。
宋晏之顿了顿,眼神微微一闪,然后点头:“可以。”
“请您坐好。”季梳雨说。
宋晏之换了一个散漫的姿势,一双眼灼灼地看着她,过了很久,突然开口道:“季梳雨,你不会画着画着又倒下去了吧?烧好了?”
季梳雨眼中不易察觉的露出一抹尴尬来,她的画笔顿了顿,然后轻轻地回答:“好了。”
其实并不完全好了,嗓子还疼得她心里发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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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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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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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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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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