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酒壶拿在手中对着阳光端详着,转了几圈,意味深长地笑了两声:“银酒壶?陛下这些年在宫中斡旋,当真辛苦了。”
庄袖见他终于放下酒壶,似是不再有疑,不由得也松了口气:“在外便逍遥了么,我看未必。哪个位置都有哪个位置的不易啊。”
小太监抱着酒壶愣了愣,忙细细端详,又摩挲了一番,才连忙给皇帝也满上。
“那时,叛军兵临城下,我奋力死战,”沈石拂抿了一口酒,不紧不慢地开始讲故事,仿佛那些事并非自己亲历,“我发现我的小口袋不见了。”
庄袖皱起了眉头:“你的法器不见了?”
“不错,我坠下山崖之前看到了援军,我也确信他们看到了我,”沈石拂叹了口气,“许是我那时伤得太重,没有人来找我,抑或是他们以为我死了。”
庄袖看了眼小太监,站起身抿了一口酒:“没人同我说过这回事,他们只说你失踪了。”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沈石拂端详着庄袖的神色,觉得他不像在假装。
“一定是那帮顽固不化的臣子,为了所谓体面的皇家风度背着我做出的事,”庄袖恨恨地甩了甩袖子,顿了片刻才道,“你这些年受苦了。”
“回来帮我吧,”庄袖恳切的眼神一如当年,“你知道,当一个人面对这偌大的国家的时候,心里那种说不出的空荡汹涌。我时常怀念那时候,我们掌中还几乎一无所有的时候。”
这次轮到沈石拂沉默了。
庄袖见状,忙补充道:“若是你不愿,就算了吧。我也不会强求你来帮我,毕竟这摊子事不是好领的。”
“回陛下,草民并非不愿,”沈石拂见庄袖神情低落,忙规规矩矩地答,“草民久居山林,不耐久坐,请容草民到门外透口气再做答复。”
庄袖怜悯地望着这位已然老去的故人,扬了扬手。
沈石拂在殿前的空地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觉得身子热了起来。当真是老了,他想,纵是自己习武修道,还是逃不过白驹轮回。
前些日子只是觉得身子骨酸痛,今天又似乎觉得一阵一阵儿的口干舌燥。
这辈子一直想着回到这座宫殿,眼下终于回来了,却反而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沿着墙壁慢慢地转到了屋后,转到侍卫视线的死角。见他们也没有要过来紧紧看着自己的意思,他略松了口气。
他小心地掏出清晨在家中写好的字条,呼来早早落在墙头的鹰,将它稳稳地捆绑在它的腿上,方如释重负地倒下了。
眼前的世界忽然变得多彩,继而昏暗。这么多年,他真的太累了,他只想坐下休息一会儿,就一会儿。
“果然是反贼!”
耳畔传来侍卫的惊呼,他想试图辩解,伸出手在黑暗的虚空中疯狂地抓着,却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解释不了。没一会儿,就没了气力,彻底倒下了。
“陛下英明,这反贼方才在向宫外通风报信,奈何那鹰去得太快,属下实在没能拦住。”
“不错,不错,”庄袖沙哑着嗓子,声音中尽是惋惜,“这是第几个了?”
总管知道他在问什么,恭敬地回答道:“回陛下,是左偏阁的第一百零一个。”
“朕当真是寡德之人么?”庄袖喃喃自语。
总管注意到他望向自己的眼睛里空空荡荡,更像是越过了他,在看着某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又或许是回溯某些回不去的时光。
他顺着皇帝的目光望了一眼左偏阁,这些年自称是故人来投奔皇帝的人很多。外面都传言他们得了荣华富贵,不必再回归乡里。
他们不知道的是,故人们多数都将性命断送在了这里。皇帝不喜欢有人记得他过去的事。
总管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周身有些寒意,忙宽慰皇帝道:“陛下英明。那些乡里人只图名利,为此不惜夸耀同陛下间鸡毛蒜皮的旧事,多还是假冒,姿态实在丑陋非常,死有余辜。”
“沈石拂同他们不一样,”皇帝长叹一声,“却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总管心知自己不必回答,只安静地垂首。
“无非是旧事重提。”
既然当年群臣没能同意让一个术士掌权,今日他庄袖也给不了他想要的官爵,毕竟仔细想想,现在的他也不能容忍揽梦的高官这么……不体面。xiumb.com
至于还他清白,清白对人可是最无用的东西,另一边要做出牺牲的却是皇家的盛名。孰轻孰重,庄袖已不是那时的愣头青,自然分得明白。
皇帝苦涩地抿了抿嘴,发觉苦涩并非只是个感情上的形容词,倒真在口中觉出了一丝不化的苦涩。是内务府又送来的什么新茶吧,他想。
所幸哪怕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沈石拂还没肯狠下心来害他。
想到那盒枣糕,不免想到那位寿终正寝的老人。若是她知道了自己锤炼一生,受人好评如潮的手艺如今只被他用来当作杀人的工具,不知会作何感想。
皇帝觉得有些累了,但有些事他还是要说:“去,给我唤太子来。”
陆棠满腹心事,早早地候在不远处,一进门来看到的就是一位中年道长的尸体,有些摸不着头脑。莫非是这皇宫之中又发生了什么案件,需要自己来查探。
却见皇帝神色自若,平静地凝视着尸体,看不出兴奋,也看不出悲伤。
“太子,照实说,第一眼见到他是什么感受?”
陆棠觉得皇帝今日的嗓音有些不寻常的沙哑,还像是单用呼吸的气力在说话。
“回父皇,儿臣开始以为您要让儿臣查清他的死因和来龙去脉,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唉,”皇帝轻叹了一声,“你时时记得如何救人、如何为人平反,这固然不是坏事。”
皇帝话锋一转:“但父皇希望你,也要记得如何杀人!”
这正好戳中了陆棠的心事,他一时低头沉默。
“你在宫外那么久,很多事父皇想要尽快教给你。尽管权力会让你失去很多,但你也要——”皇帝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煞白。
总管变了脸色,忙让随行的太医上来看。太医三下五除二做了初步的检查,只打了个手势,周围的太监宫女便手忙脚乱地搀着皇帝上轿。
陆棠一时千头万绪,只在轿子后一路小跑,一面猜测着那位中年道士的身份。
就在他被传召来宫中之前,文德海还托人捎来了消息,一再催促他尽快行动。他也并不怀疑这位大人看出了自己有意拖延,甚至有可能想让那碗恶心的汤快快发挥作用。
偌大皇城,于陆棠竟是座粮草断绝的围城。
“太子殿下。”太医拎着箱子步履匆匆地走出来,被陆棠眼明手快地一把拽住。
“父皇怎样了?”陆棠的眼里尽是为人子的焦急,而只有他知道其中几分是为了庄袖,几分是愁的自己。
“回太子殿下,陛下似是中了毒,但毒物尚不明确。我们拿鸟雀试过了,是陛下杯中的酒所致。”太医哆哆嗦嗦。
“那你就这么走了?”陆棠满腹疑窦,略带怒意地追问。
“回太子殿下,臣不敢,臣要回太医院翻检医书,再比对几种毒物。陛下的病极其凶险,常规的流程已经做完了,但不一定起效。这实在等不得。”
陆棠见状,顺势搀起太医,轻轻推了一把:“哼,学艺不精做什么太医。快去快回。”
“殿下教训得是,臣告退。”太医拱着手,匆匆而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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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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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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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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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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