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的来信还放在桌上,依然是没有给他任何询问的机会。权衡取舍太难了。
他强迫自己快速入眠,在半梦半醒间,还是不经意地想起了很多事情。
比如那一日,沈石拂派小七去引着公主离开寝宫,闯入禁地,好让他们有机会让手下的人在禁地和宫中来去自如,做最后的筹备。
小七让沈鹤霜去把那封他亲手写来约见公主的信找个地方处理了。
鬼使神差的,沈鹤霜并没有按他说的做,而是将那封信烧了一半之后,悄悄地藏进公主房中的火盆内。
那时候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只是下意识地想留个破绽。如今想来终究是帮到了陆棠。
他略微宽了心,仍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听檐上的风声。
沈石拂又一次醒来,意识到数十年的努力就要在今天等到一个答案了,不禁站起身在屋里焦躁地踱着步子。
昨夜他的确又梦到了一些旧事,情节还是那些情节,而他侧重观察的是每一个场景的细节。他知道自己是在为庄袖找借口。
心知没必要,甚至恨自己的拖泥带水,却怎么也难主动从梦中醒来。
他看了看天色,朝早早立在门外的小七吩咐了几句,也没去看他惊愕的神情。只听得他匆匆向外跑去向一众弟子门客通报推迟计划的消息。
沈石拂望着镜中自己脸庞上的沟壑,自柜子的最底部翻出了一件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泛黄道袍。幸而还算合身,可长沟流月,镜中的人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人了。
他就这么出了门。
“从典礼台走。”沈石拂的语气斩钉截铁。
“可是昨天您说这条路不成,可能会刚好撞见……”驾车的徒弟还年轻,第一次见师父这么反常,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声。
“别废话。”沈石拂当然知道自己昨天布下的计划,并不愿多解释。
远远地,他们看见从城中的方向腾起一小片烟。
徒弟连忙勒马,转头紧张地问师父:“您真是料事如神,这下咱们怎么办,是躲还是?”
“不要管他们,照直走。”
徒弟虽然摸不着头脑,还是照着师父的要求去做了。
御林军威风八面,在路上大摇大摆地呵斥着,路过的百姓见是这般声势,都早早儿地躲了。一路上唯有沈石拂的车马逆流而行,一时间收获了诸多目光。xiumb.com
他朝两旁扫了一眼,有的人眼里是惊诧,有的人眼里是同情,还有的人朝他指指点点,一副戏谑的模样。而更多的人是麻木地瞥他一眼,并不在意。
他苦笑一声,原本不该是这样的。
同样是为他们打下天下的人,这帮人却只知皇帝,不知他沈石拂。
眼见得御林军朝他们这边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徒弟紧张地扭过头回来看他,沈石拂却笑了,笑完朗声道:“在下沈石拂,有要事想请问陛下,请各位与陛下通报!”
御林军听得他这么说,都纷纷一滞,转而望向戴盛。
他迟疑了一下,以往遇见这种情景都是不容分说、打死算完的,但这次来人器宇不凡、声如洪钟,应当并非什么寻常人物。
他在记忆中艰难地搜索着:沈石拂、沈石拂……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呢。始终是未果,但部下们都望着他。
他素来对宫内宫外的各方人士姓名的了如指掌,独独想不起这一位。
戴盛心一横,通报便通报一声,既然是自己能有印象的姓名,万一对方是皇帝的什么故交,得罪了可要惹来大麻烦了。
有前头的禁卫们冲沈石拂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先停下。
庄袖其实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出城的路本来就不近,眼前的节外生枝又没有速战速决的意思。他探出头,正对上太监总管的眼神。
只听了两句耳语,庄袖便蓦地跳起来,也顾不得周围侍卫的惊慌眼神,疯也似的跳下车。他要去亲眼看看,这在梦中困扰了他数十年的遗恨,是否是真的还活在世上。
“陛下,当心啊!”太监总管忙高喊起来。
戴盛心内暗暗为自己叫好,果真是赌对了。在宫中当差多年,他早有这警觉,忙招呼了两个得力的手下,寸步不离地跟上皇帝。
“阿拂,是你吗!”皇帝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尾音。
“草民沈石拂,参见陛下。”他的声音也微微地带了些不寻常的变调。
倒是徒弟在一旁不明就里的,先前师父说要铲除这位天下第一恶人,怎么反到了这时候,还要向他下跪呢?这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
他小小的脑子实在想不通这回事,只得在一旁安静地跪着,连头也不敢抬一抬。
“一晃这么多年了。”一段短暂的沉默过后,还是皇帝先开了口。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不顾戴盛的劝阻,亲自将跪伏在地的沈石拂搀了起来。
“是啊,你也老了。”离得近了,他能看到庄袖鬓上的白发。
“那时候你一声不响地离开了京城,可是让我明里暗里派人一阵好找,”皇帝叹了一声,“后来有人劝我说,或许是你累了,不想再过尔虞我诈的日子了,我一想也是,总归不能不让你选择。”
“……”沈石拂沉默了,究竟是这位陛下思路清奇,还是当年的事情的确出了什么连他也不知道的问题。他一时间有些动摇。
“来来来,都别在这里愣着了。传文德海,让他帮忙盯着典礼台的修造,如有偷工减料,拿他是问。摆驾回宫!”皇帝让随行的文德海将车驾腾出来,引了沈石拂坐上去。
“贤弟,阔别这么多年,咱们可得回宫好好聊一聊。你啊,还和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候似的。”皇帝笑吟吟的,望着沈石拂的旧道袍,似乎很是感慨。
戴盛放不下心,自然悄悄地多派了人手去盯着那辆车。
到了宫中,皇帝让人带沈石拂去饮食休息,自己则回宫更衣。
他紧了紧袖子:“一会儿去左偏阁。”
太监总管的脸色变了变,但没敢对皇帝露什么声色,规矩地答应了。
在他踏着小碎步退出房门之前,皇帝又补了句:“对了,替我传一下太子,让他一会儿在这里等我。”
过不了多时,一切都安排妥当。
偏殿是庄袖用来会客的地方,尽管别人不敢提,可他草莽出身,总有些故人来访。他很喜欢这个地方,时节好的时候,阳光会毫不吝啬地洒满整个屋子。
此刻,沈石拂正坐在他的对面。
小太监恭恭敬敬地递上两个茶杯,两个酒樽。沈石拂注意到杯子的形状都相仿,便知是皇帝笼络人心的手段,在心底轻笑了一声。
“用些茶吧,方才安排的点心可还合胃口?”皇帝关切道。
“不错,很有些家乡的味道。”沈石拂点头。方才呈上来的锦绣食盒,他只在看到家乡盛产的枣糕时,忍不住尝了一口。
年轻的时候他们都喜欢吃,后来也很多年没有尝过了。他想庄袖不至于在这种美食上做手脚暴殄天物。
“哈哈哈,就知道你喜欢。这是朕特地请了那位阿婆的儿子做的,如今他正在御膳房。”庄袖笑起来。
沈石拂顿了顿,还是问道:“你为什么确信我走了?”
“那时候战报说你精疲力竭,战死在叛军之中,我自然是不信的。”
“来,”庄袖招了招手,“不想喝茶便换酒吧。”
小太监小心地捧着手中的酒壶,颤颤巍巍地倒。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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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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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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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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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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