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上是噩梦,只是梦里的情景实在怪异。
戴连昭鲜少做梦,所以难得做梦之后总是印象深刻。他梦见自己在林中猎获了色彩斑斓的老虎,有人剖开老虎的头颅时却每一一滴鲜血,里面整齐地排满了不知名的鸟类的蛋。梦中的戴连昭没有觉得恐怖,但胃部一阵阵翻涌,险些呕吐出来。他就这样惊醒过来,坐了许久都没有动弹一下。
断角还是好端端地摆在书案上,听到外头下人洒扫的动静,戴连昭赶紧起身将角放进了抽屉中。真实奇怪,这只断角好像并不想让戴连昭和任何人分享这个秘密,当然,也可能只是戴连昭自己不愿意与任何人分享。
晨间照常活动筋骨,呼吸吐纳折腾了一番,戴连昭这才饮用了些清水,坐下来读书。这一上午,戴连昭的心是乱的。
每每拿起了书,他眼前浮现起来的都是延陵老宅的情景。那个时候,老宅里有一棵两个人才能抱过来的老树。这一棵老树是戴连昭当年最喜欢的幽静所在,想要避开人的时候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爬上树去,默默读书。还有那个时候他的书房,虽然小,却很舒适。冬日里阳光从窗棂爬上来,一点点爬上了戴连昭的手指,暖洋洋的感觉让他觉得安心。
那样多的书……他的视线移到了脚边,既然这里暂时属于自己,还是收拾一下比较好。
书房的主人收藏的书籍,每一本看上去都透着诡谲的意味。比起之前堆在书架上的,这些被随意堆放在地面上的更让戴连昭感到好奇。他看到了许多装帧奇异的书籍,翻开时候,书页上都镶嵌着金边。还有一些散发着幽暗的香味的,页面上被撒了金箔。可那些书上的文字,戴连昭一点儿也无法参透,偶尔有几个像是草书文字,可连起来却文理不通。
书上的画面更是让人觉得起鸡皮疙瘩。耷拉着发的老妇,面部浮肿,神情隐晦;头身分离的女子;裙摆染血的白衣女子还抱着婴儿……戴连昭一页一页地翻看过去,格外留意其中长角的东西。他隐隐觉得自己能从这些书籍中找到神秘的角的出处。
一日过得实在快。戴连昭依旧睡得很早,却又做了梦。
在梦里,他看到的是从未见过的场景。那是陌生的丛林,密密层层的丛林,宽大的树叶层层叠叠地罗列着,绿的让人觉得眼睛发疼。拨开横生的叶片,戴连昭看到的是用黄土垒成的高台,那些陌生的、让人抬头仰望的高台上有些打扮奇异的人。戴连昭揉揉眼睛,发现这些人居然就在他面前来来回回。身后传来异响,他回过身去,并没有看到什么人。
却唯独有一双青绿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
他还没有来得及靠近,对方就已经离开。他仿佛听到了对方的嗤笑声,那是让人头皮发麻的笑意。
“我是獬豸。”那个声音似乎就在自己的耳边炸开。戴连昭愣怔当场,只觉得声音一鼓作气钻进了他的耳孔。
“我是獬豸。”那个声音带着冷笑,“你……很有意思。”
戴连昭几乎是强迫自己从梦中醒来。
他知道,遇到这样诡谲的梦,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脱离梦境。他的手死死掐着被褥,咬着唇,猛地睁开眼睛时,看到的还是熟悉的床帏。耳孔还在嗡嗡发疼,他抬起手揉了揉耳朵,难不成自己看到的,听到的都是真的吗?wWW.ΧìǔΜЬ.CǒΜ
“我是獬豸。”
戴连昭浑身一颤,惶然地望着四下,谁也没有,或者说什么也没有。
“你将我的角据为己有,为什么会害怕我?”
“我没有。”戴连昭忍不住脱口而出。
“可我看你是爱不释手呢。”
“你……你在哪儿?”
“你在现实中见不到我。如果想见我,今晚梦里详谈。”
戴连昭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那种强烈的压迫感就消失了。他愣愣地揉了揉耳朵,又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
獬豸?他想了想,獬豸,他是知道的。可是这世界上真的有獬豸吗?
倪素月到的时候,戴连昭还有些恍惚。见他书案上的书本有趣,倪素月也情不自禁地取过来看了看。发现戴连昭读的只是书史一类的东西时,倪素月不满地摇了摇头,“我还以为是什么好玩儿的。”
“不过都是些无趣的。”戴连昭笑笑,“说起来,你可知道獬豸?”
“獬豸?”倪素月轻轻端起茶啜了一口,“我想如今要是有獬豸,怕是不需要另外寻找食物了。”说罢便笑了起来,见戴连昭也是心领神会地一笑,倪素月脸上就带了些赞许的神色,“你也读过《艾子杂说》?”
“是了。只记得里头说过的,齐宣王问艾子可知道獬豸,引来艾子宏论。”戴连昭点到即止。他很清楚这话说出来有百害而无一利,谁不知道被誉为当朝贪墨毒瘤的,倪长吉是首当其冲。
“说是獬豸被尧饲养在宫廷当中,能分辨是非,极为擅断。发现那些奸邪小人,獬豸就会冲上去用角将他们撞倒,然后吃掉。你说的就是这个吧?”
“是了。”戴连昭点头,“说是生得如同羊一般,说不定只是古人误传。”
“我倒是觉得真有可能。”倪素月指指戴连昭桌案上的书,“说是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那就说明确实会有怪力乱神,只是你们,你们这些君子不愿意开口罢了。”
今日倪素月的兴致很高,说是倪长吉决定冬日的时候举家返回延陵旧居小住一段时间,又问戴连昭愿不愿意同去。戴连昭只是笑着摇摇头,并不回答是与否。倪素月见他有心思,也不好多劝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我……到时候回去见师父一面。”他这么说着,悄悄观察倪素月的神色。倪素月脸上有祭祀不快,但还是没有拒绝他。只是说延陵年节的时候趣事颇多,风物又与建康城不同。戴连昭离家许久,回去看看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你要是担心居所,住在我们这里也不是不行。”倪素月道,“虽然我母亲会嘀咕几句,但也只是因为你是男子,不是很方便。我父亲定会同意的。再说了,家中老宅的空置院落本来就多,总不会让你没有去处的。”
“多谢。”戴连昭淡淡道,“有劳了。不过我心意已经定下,不日就会给师父捎去书信的。”
“那好。”倪素月没有再多挽留。戴连昭看出了她脸上不悦的神色,却只佯装并没有看懂,只是为她添上热茶。倪素月凝神片刻,忽然想起什么道:“你师父不就是那个什么天下第一讼师?我好像听说他已经到了建康城了。”
两个人又闲扯几句,但大多话不投机。倪素月离开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客气的话,就这么走了。戴连昭送完她出去,自己坐在了书案前,继续把玩着断角。
獬豸吗?
他的嘴角浮现起冷笑,如果这世间真的有獬豸,那该被惩罚的人怎么还没有得到惩罚?人总喜欢牵强附会,总喜欢把自己能力所触及不到的东西称为神力所为。
“你不信?”
戴连昭再一次被那洪钟似的声音吓了一跳,这一次,他平复得很快,只是冷笑着说:“獬豸?我看你不过是个孤魂野鬼罢了。我劝你,少些烦我。”
“都说恶鬼不敢碰狠人。你只是看着翩翩公子一位,实际上,恶鬼也是怕你的。之于我,我觉得你很有意思。”
“你若是獬豸。”戴连昭不客气地说,“为何不去用你的破角撞死那些该死的人?再把他们生吞活剥了?”
“我若是有形体,恐怕会先尝一尝你的味道。不过那天,你的血滴在了我的角上,我觉得味道不错,是不俗的味道。”
“是么。”戴连昭懒懒地喝干净了杯子里的残茶,“有句话叫做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既然对我开口了,那必定我对你而言有什么我还不清楚的价值。如果是这样,我劝你离我远一些,我对帮别人没什么兴趣。”
“看来,我应该让你感受到些许诚意。今晚梦里见。”
戴连昭嗤笑着在纸面上书写下“獬豸”两个字。怪力乱神,怪力乱神?或许先前住在这书斋里的人是因为受不了这些才荒废了这里吧。可是之于他戴连昭,这些比起人世的丑恶实在是好过太多。他没有害怕的道理。
晚上,戴连昭居然意外得渴望入睡。他不想否认自己对獬豸的话很好奇——这世间,应当是有那些个怪力乱神的。只是……自己掺和进去虽然没什么坏处,但也不一定有好处。他这么胡乱思忖着,不自觉已经入眠。
还是与之前所见类似的情景。密密匝匝的树木中间突然铺开了一条小路,戴连昭看到的是一只全身遍布着浓密黝黑的毛发的兽,这只兽的体态足有耕牛般大小,一双青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让人无法逼视的光芒。它额顶的角!确实和戴连昭找到的那一只一模一样,只不过,那种鲜活的油亮色彩让戴连昭打了个寒颤。因为他看到那只角上分明有什么乌黑中泛着腥红的东西滴落了下来,点点滴滴地在地面上开出细碎的血花。
“你怕了吗?”
戴连昭面对神兽的发问摇了摇头。低头望向自己的手才意识到自己在颤抖,戴连昭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着自己的情绪,“我需要怕什么?”
“你这时候,难道不会觉得心慌?“
“我不会。”
“恩,看样子,你确实有点意思。我说了,我是獬豸。”
“这里是哪里?”戴连昭打量四下,他总觉得周围有人往来不绝。
“不过是某个地方。”
“某个地方?”
“你就把这里叫做乌尔吧。”
“乌尔?”
“这里……不过是我暂时的居所。”獬豸发出了诡异的笑声,“丛林中的公羊,被金,银,贝壳和青金石覆盖。他们见过我,为了守护我,给我一方土地。”
“是么。”
獬豸的眼里闪烁着怪异的光泽,那种眼神笼罩着戴连昭,“我喜欢你轻蔑的态度。你让人觉得不可捉摸。明明被人称为浊世佳公子,可你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你到底是什么?我很好奇。我觉得你自己,也应该很好奇。”
“长话短说吧。”戴连昭四下望望,花丛,草木,梦中出现的情景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他伸手扯下一片叶子,表面光滑的叶片看上去就像是虚幻中才能见到的。
“你……且等一等。”獬豸沉思片刻,望着戴连昭,“明日。明日你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明日?”
“你明日会见到你师父。你心中所愿之事,去求他便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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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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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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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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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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