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彦不知道什么叫进退得宜,也不懂趋利而上,乍一看都算不上可造之材。
可是,今日殿上,圣上当众犒赏了李光彦与宋子淇。李光彦由遥远的鄯善调回了建康,跃上四品长史之位。宋子淇本就是加无可加的镇威将军,圣心大悦之下居然封爵。下朝之后,宋子淇被众人围住道贺,李光彦则在复杂的目光中快步离开。
即便自己成了“殿上人”,从无足轻重到举足轻重,他心中很清楚,这些别人求不来的恩宠殊荣是怎么来的。
其实李光彦从未想过事情会成了这样,从来没有想过。
那两坛赠予宋子淇的梨花白,还未上朝就被他拿走。
宋子淇虽然馋酒,却也知道分寸,从不误事。趁人不备,他悄悄在李光彦耳边嘀咕:“怎么样?还有没有拥佳人在怀?”
见李光彦只是摇头,便一脸嫌他不成器地补充道:“我做了坏人,开始只是扯下那翎毛随手把玩,给你要去之后你还不满足。又说什么救人云云的昏话。现在人也给你救了,我算是跟你一同担着大风险。三十三人,留下了一条活口……这必须保密,否则你我性命堪忧。”
李光彦沉重地点点头。
是啊,这条活口不是别人,正是西夜公主呼罗珈,西域十六国的不祥之女。他怀里孔雀翎的热度一次次地灼伤他的良心,即便这样,他还是不愿意把真相告诉呼罗珈。
鄯善既灭,大晋留着边陲上的西夜更是毫无用处。圣上早就有平定西夜的念头,可偏偏小国恭顺,没什么由头。平定了鄯善的镇威将军宋子淇献上一计,自己扮作胡匪,带忠良将士数名,劫持西夜送贡品的车队,杀光随行所有人。再由大晋下诏,称西夜不恭顺,使节没有准时前来,更说不定是私自扣留了自己的车队。
李光彦是都护,他也脱不了干系。因为时间、地点,皆是由他一人打探。
只是那日宋子淇浴血,与他碰头。他一眼见到宋子淇手中扯落的孔雀翎,心便被狠狠地抽打了一下。
是他害得她国破家亡,是他让她目睹了身边三十二人惨死,也是他,反复叮嘱宋子淇留下她一命,不要伤害她。
她只是个亡国公主,对于宋子淇,对于整个大晋,她没有任何资格祈求什么。但对于李光彦,她就是全部。
从她第一次远嫁姑墨开始,黄沙漫天,李光彦与她初次相逢。
姑墨边境有一处天漠,春日里那片荒地里的枯树竟然会抽芽,开出一小片妖异的桃花。她明明是出嫁,却不着红色,只是翠兰,如同高傲的孔雀。见他失神,她将食指竖到唇边,对他一笑。这个情景摄去了他所有的神智,把他的心永远钉在了那个浅笑之中。
李光彦只是个都护使,眉目温和却也不出众,才学也是平平。他知道,自己此生都会如此平淡,转眼被人遗忘。他无法护她的国家周全,却暂时可以护她周全。xǐυmь.℃òm
他知道对于她而言,即便她觉得自己爱上了李光彦,也是徒劳的。她的身份太过尊贵,不可能下嫁。美丽却冰冷的面容仿佛不是人间之物,李光彦不可能占有。
只是,只是李光彦想让她的嘴角还能再扬起微笑,而那一抹微笑,不知道被谁硬生生地夺走了很久。
镇威将军宋子淇,只带着五万精兵良将,就在今晚,将会从驻地跃出阳关,从姑墨方向直逼西夜。这场奇袭蓄谋已久,也将会成为浓墨重彩的一笔英雄谈。当然了,对于西夜,只会是一场血染的惨剧。
李光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了戴连昭府上。
戴府依旧是空荡荡的,进了内堂却不见一个人。再往里去,呼罗珈的房门大开。他缓步走上去,早就酝酿好了所有的谎话。他会告诉呼罗珈,圣上震怒,早已下旨破西夜,无人可以动摇。而自己,将会挂冠归去。
呼罗珈既然捡回一条命,不如好好打算自己的未来。这些空洞的话早已在他心里滚瓜烂熟。他知道呼罗珈会心痛欲绝,但远在建康,就算赶回去,西夜早已夷为平地。
屋里很静,呼罗珈坐在榻上整理衣物,动作轻柔得拂过旧衣上每一道褶皱。戴连昭百无聊赖地趴在一边的椅子上,见李光彦来了,便指指另一张椅子。
李光彦不想坐下。他见呼罗珈整理着最后一件衣服——那件缀满孔雀翎毛的大氅,一时竟然失了神。呼罗珈细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表面,并没有抖开。
“这东西倒也别致。”戴连昭说,“太过奢侈。”
“原本就是供大晋赏玩的,自然是最好的。”呼罗珈不喜不怒,也不看李光彦。
“大氅……”李光彦清清嗓子,“大氅破损了终归不好。拿去给建康的绣娘补补也是行的。”
呼罗珈终于抬起脸,李光彦几乎被她眼眸中的金色灼伤——这种光线几乎如同神明。她牵起嘴角,带着让他魂牵梦萦的笑容伸手抖开那件黑色镶嵌孔雀翎的大氅,一字一顿道:“光彦,你倒是看看,这件大氅何处破损?又或者,你是知道哪里破损了?”
李光彦沉默不语,只看着呼罗珈唇角的笑意浓烈得不能自抑。她像是自言自语那样开口又说:“我不是傻子。眼睛看见的东西,被心记下来。那日的匪徒训练有素,匪首更是气度不凡。然而更让人生疑的是你。那样的夜晚,你居然还能带着一队人在沙海游荡,居然还……呵呵呵,居然还带着软轿?何况,你该从鄯善来,那便只会先寻到我才能见到那些被杀死的守卫。然而你说自己先看见了血迹,难不成,你是一路……从西夜跟来?”
“你既然知道了,那便就是如此。”
“还有。”呼罗珈的瞳孔剧烈地收缩,“那个所谓的匪首,应该就是被你们称为太阳的镇威将军宋子淇。被他扯下的翎毛,殊不知,该在你手中……”
“罗珈……”
“等等,你就这么确定……”
呼罗珈并没有说完,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一下子歪倒在榻上。
李光彦和戴连昭纷纷起身去扶。可是这一幕让两个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呼罗珈猛地睁开双眼,只是眼角似被吊起,额头上的青筋尽数突起。她的脸已经扭曲,变得凶悍、惨白。李光彦朝她伸出手去,被她一把挥开。他们看着她慢慢地在榻上坐好,脸孔逐渐变回原来的模样。
“罗珈!”
“吾乃……”她发出了比自己平时远高数倍的刺耳声音,“吾乃……孔雀大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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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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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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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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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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