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抵达时,天已经大亮。沿街的小贩们大着呵欠出摊,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李光彦骑马走在前面,不觉有些担心身后的软轿。回头看看,垂着的布帘,没有一丝响动。
轿子里头的呼罗珈并没有睡着,虽然软轿并不颠簸,也算得上舒适,但她那种疲惫到近乎昏厥的困意被李光彦的出现而打断了。那个时候,即便知道自己会冻死,也很想就睡过去。她抬手摸了摸右腿伤口周围,伤口还算干燥,便也觉得放心了。
为什么会梦到母妃?呼罗珈叹了一口气。
记忆中的母妃美丽娇弱,来自遥远的建康,只是鄯善王不想要的一个中土女子。因为身份限制,只能在西夜为侧妃。母妃不懂胡语,受尽其他妃嫔欺凌,唯一的孩子又是女儿,自然西夜王也不待见。
呼罗珈对母妃最深的印象,就是她教会了自己流利的汉话。那是建康的官话。每每自己说错,母妃便会笑着打断。可惜那个时候年纪小,并没有懂得母妃对建康的思念。
再后来,母妃殁了,那块儿宫室也顺延给了自己。偏僻但是自由,对于呼罗珈而言,便是最好的居所。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总会梦到之前的画面——母妃抱着幼童哭泣。但是她没有办法看清幼童的眉眼,也不知道母妃为何哭泣。比起哀痛,这个梦境里夹杂着一种凛然之气,带有罕见的肃静。老实说,呼罗珈并不怀念过往,但这个反反复复的梦境,倒成了她存在的过往的证据。
到了都护府正门,李光彦亲自下马开了侧门。
呼罗珈掀开一点点轿帘,看见都护府里头的管家迎出来,李光彦把缰绳递上去,打发身后的轿夫落轿。管家叫来的四个侍女抬来了一张软榻,问李光彦要不要直接用榻把人抬进去。李光彦想了想,摇摇手,又望向呼罗珈所乘的轿子。
四目相对,呼罗珈对他摇摇头便移开了视线。李光彦随即走上前来,亲自扶呼罗珈下轿。呼罗珈用大氅遮住头脸,蹒跚着跟他一起入府。xǐυmь.℃òm
“你太过小心了,公主。”李光彦把呼罗珈扶进侧间里坐下。
都护府实在是朴素,榻上的垫子花样老旧,针脚粗糙。但呼罗珈不以为意,被搀扶着坐在了上座。
她喃喃了一句“水”,接着就将李光彦递到面前清水被一饮而尽,又连着要了好几杯。
“公主适可而止。长时间脱水,若是一时间大量饮水,很容易头晕呕吐。”李光彦没有再递上水,呼罗珈便垂下了手。
“我如今的身份太过敏感,且这样接我入都护府,分明是毁你清誉。”
李光彦不由一笑,他生得并不高大,却算得上文秀:“我只是个小小都护,哪里来的清誉可言?对了,我叫了大夫,先医一医你的腿伤才好。”
“多谢。”呼罗珈淡淡地垂下眼帘。李光彦见她不愿多言,便想找个借口先退下。只听见呼罗珈沉声问了句,“李都护,昨日那么晚,为何你会在大漠中?”
“朝廷要重新划界。”李光彦叹了口气,“鄯善如今只是个行省,周围多数地区都是无主荒地。我昨日带人出城测量,勘察地形,想暂时把可以确定的边界记录在案。一时遇到沙暴,耽搁了太久,不想脱身之后天都暗了。一时昏了,不辨方向……顺着往官道上拐,也就看到了惨剧。”
“抢了也就罢了,还杀了人……”呼罗珈听上去冷而坚定,“实在是,胆大包天。”
李光彦点点头。鄯善国破,西夜又颓败,这种无主之地,即便是杀人放火也鲜少被问责。
“我总是得去建康的。事关西夜危亡。若是那头误以为西夜不恭敬,产生这样的误会,西夜恐怕会遭到和鄯善一样的劫数……”
“公主,说话也会费神。你先休息,等大夫看完你的腿伤再做定夺。”李光彦起身,对呼罗珈行礼,“就请公主安心在都护养伤吧。”
呼罗珈点点头。他们之间真的也只有微末交情而已。所谓的交情,不过是嫁往鄯善的时候得到都护队伍的护送加上数面之缘。但是既然李光彦决定给她这点庇护,她也不用推辞了。毕竟自己只是个小国公主,之于李光彦也是毫无用处可言的。
第二次出嫁,李光彦代表鄯善迎亲。
那年她骑白骆驼,着有着翠兰裙腰的白罗裙,半臂上缀满了孔雀翎。虽是二次出嫁,她也不过只有十八岁。缀满珍珠的面网背后,浓妆的脸冷若冰霜。呼罗羯一路将她护送到了西夜国外,交予李光彦。
她还记得李光彦礼数周全,言辞恭敬,一路上照顾细致,只是不上前来。直至鄯善城门,李光彦下马,亲自牵着她的骆驼行进。
那个时节,从玉门关飘到鄯善的柳絮漫天,像是柔雪。鄯善百姓纷纷出门观礼,一睹传说中妖姬的风采。她不看他们,也不看风景,只是定定地凝视着李光彦线条坚毅的侧脸。
落雪般的柳絮停在他肩头,他回过脸去,低声对她说:“公主放心,我定竭力保公主平安。”
她并不应声,只是忽然笑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飘进耳朵的闲言碎语让她发笑。街边天真年幼的孩童,牵着父母的手问是不是都护使成亲。成年人乜斜着眼睛,满是不安与鄙夷:“她是西夜国公主,区区都护哪里承受得起?”
她笑,抑制不住的眉梢眼角皆是笑意。
“李都护。”她轻声说,“来日你若娶亲,万万得从这鄯善城按照今日之路绕上一圈,才对得起百姓。”李光彦的唇动了动,没有出声,然后转过脸去,仍旧端然地将她送至鄯善王宫。
三日之后,她被呼罗羯强行带走,白衣胜雪,却是真的丧服。
鄯善王还为等到礼成就在宫闱之中被暗杀,乱刀砍死,惨不忍睹。她守寡,原本就该回朝。鄯善不允,也是呼罗羯带兵前来,一时鄯善无主才勉强同意。
李光彦从出城开始带人跟了一路,果然猜得不错,他们遭到了伏击。
回忆起这些,呼罗珈觉得头痛难忍,她伸手死死攥住了衣袖,待这一阵锐痛过去,竟然在这早春沁出了冷汗。
前来诊治的大夫据说是昔年里鄯善国的国手,他检查了呼罗珈的伤口,表示她处理得当,并无大碍。而箭上涂得是麻药,所以并不会有额外损害。
呼罗珈在李光彦的注视下谢过了年迈的大夫,想了想,又问道:“可否请大夫帮我诊脉?我的头痛一直没有痊愈,自幼年似乎就带下了不足之症。”
大夫依言诊脉,却并没有发现有什么蹊跷。除了脱水和劳顿,呼罗珈的身体并无大碍。听到这里,李光彦也朝着大夫道谢,请他写下药方好让呼罗珈继续调养。
“公主,你静下心来先修养一段时间。”送走大夫后,李光彦也决定留她一个人休息。他走到她身边,想要再说些安慰的话,这才发现,自己没有资格多言。
“我会的,多谢你了,李都护。只是西夜……”
“我明白公主的心意。”李光彦最终打断了她,“公主不必担心。我先上书奏明圣上,道清事情原委。等公主养好伤,再去建康面圣也不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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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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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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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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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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