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进途中,苏倾将车帘揭起,不停跟骑马与她们并行的司徒瑾说话,将所有能交待的都交待了一遍,想要将他下半生可能遇到的难事都解决似的。她还是不放心他今后的路她再也没法陪着,有些忠告她非得要一遍遍讲过才安心。
而司徒瑾听着她说这说那,心中只想温容扳转局势也就是这两日的事,之后她要随他入宫,他们大约也再难相见,所以她才会像是交待后事一般对他讲话。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这想法让他无端有些难过。
这丫头。司徒瑾表面上不说,心中却在暗暗叹气,在一起也有大半年的时间,这个独特的家伙虽然总是跟他斗嘴吵架没个消停,可心肠却很好,聪慧又兼执着,真要分别倒很是舍不得。直至现在他还记得她向他说过的那通关于追求的话——没有她,他也不会是现在的样子吧?
可也没什么好伤感的,他安慰自己,还好他能将她交给一个世上最可靠的人。
尹袖则是一路靠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地想倾歌令的事。这可恨的东西现在看来更加让人恐慌,多少人为它癫狂流血,多少人为它不择手段,她越来越明白真相,便越来越有种局外人的沧桑悲凉——诚如世人所言,倾歌令是世上最好的东西,亦是世上最坏的东西,连温容都要为它将苏倾推下悬崖,尹家该被灭的,否则不足以洗清罪恶……她第一次觉得她身上流着的血液都是肮脏。
可温容真的是这样的人么?她始终觉得他与尹家的人都不一样。尹袖没法控制自己想,当他知道倾歌令的真相时会不会改变一点心意?等到到了白颍,她就要去找他,不再只是告诉他该怎样做,而是将事情的所有都完完整整地交给他。只希望……苏倾不要死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已经变成了对她至关重要的人。
三人就这样各怀心思地到了白颍。
这个镇子估计是附属于毓城的,很小,也很清秀,略显荒凉。客栈条件不是很好,但勉强能够住下。
白颍镇因为依着云鸿山而建,地势很是险要,所以与金城的战略地位差不多。但是这里没有伏兵,他们来的时候温容已经拿下了这里。顾奕清的军队也已经到了凉州,接下来一路顺利向前,几日后就是决定性的一战,军中好像在举办什么鼓舞士气的活动,虽然军营离白颍镇很是遥远,响声却依旧传了过来,以至于整个小镇都显得吵吵嚷嚷。
苏倾在客栈安置好东西,就出门考察附近的地形与到苍崖的距离。
比想象中的还要近。苍崖属于云鸿山,而白颍就在云鸿山脚,现在想来那时送楚小凤的时候还经过过这里,那些采药的人也就是这个镇子的居民了。
物是人非。
尹袖跟司徒瑾去找温容,这一日,她将把有关倾歌令的全部都告诉他。走前她问苏倾想不想知道倾歌令背后的秘密时,苏倾摇了头。她知道那一定不会是简单的事,而她不想背负着太多走向死亡。
只是在她走之前握着她的手低声说了句“我相信你”,再无别的好交待。
暮色四合,苏倾看着他们两个身影远去,愣神片刻,静静地走回了自己屋子。
*
天色沉了下来,就像一个迟暮的老人在逐渐合上眼睛迎向命运的漩涡。
静默中,苏倾躺在床上,却不舍得入睡。这可能是最后的时光了,用来睡觉未免太过浪费——可是又做些什么好呢?回忆自己的一生?来这个时代太久,想起从前的事都觉得那样模糊……只记得她从前总是在乐观地迎向每一天,努力地去争取与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有些东西成功得到,有些东西失败。
最失败的就是这一次,连自己的命都输掉了。这时候才明白,自己要不起的东西,怎么追都没有用。
苏倾,她在心中告诉自己,如果这次能活下来,再也不要去贪求了。
而他呢?这时候还是无法控制地想起那个牵绊她一生的人。他现在如何,将来如何?若她自此消失在他的生活中,他会不会后悔难过?之后的岁月那样长,他是否会想起那时春意正好,他在鹿洲擂台上看见她,她尚是无牵无挂不识愁模样。
最好让他痛,让他后悔,让他将她的绝望一一尝遍。苏倾这样想着,竟再次红了眼眶。
原本以为当一个人面对生死的时候就能放下所有的执念。可事实并非如此,她现在好恨他,更恨自己。思及此,苏倾决定早些睡,免得最后一夜都要在折磨中度过。
却又听到敲门声。
她知道那是他。温容就是这样,明明已经移情别恋,更是在江山与她之间做出一个取舍,可他还是不会放手。只要他对她还残留一点感情,他就不准她离开,哪怕她死。这就是一个君王的残忍与自私。
可她早非从前那个卑微地一心崇拜与爱着他的傻子。苏倾冷笑了一下,没有动。
敲门声只响了三下。他知道她不会开门。
温容并不知道自己在面对着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将要失去什么。这样的距离之下,他想她不开门也好。她终于懂得对他发脾气,也好。薄情,无能,随她如何想他。有朝一日他君临天下,他会将一切慢慢弥补,今后的日子那么长,每一刻她都不能缺席。
“阿倾,我来向你道别。”他手指抚在门上,像从前一般说了句,“明日一早我便要上战场。等我回来。”
每一次生死未卜与铤而走险之前我都想来见你。不是来交待后事,而是要你等我凯旋。我不会倒下,不能倒下,因为我许过你最好的未来。
你只需,等我回来。
这句话再次撩拨到了苏倾身上某根敏感的神经。他上次约定凯旋是在扶安,那时候一切都还完好,他眼底情浓,告诉她:“我定会快些凯旋归来娶你”,这才短短几月,一切都已经天翻地覆。
为什么?凭什么?苏倾心中突然痛起来,猛地坐起来拿起了包袱。什么虚假的欢愉都不要,所有你赐我的假象只是让我更痛罢了,倒不如统统收回去!
门口响起了清越的笛声。依旧是那曲熟悉的长相思,将人瞬间扯回回忆中去——彼时满园秋色醉人,他唇角微扬,清亮的眸光偶尔在曲调转折之时含笑流转照进她眼中,时光婉转。
可是回不去了。苏倾拿出那把扇子与他们初逢时他所穿青衫,赤着脚跑过去,猛地拉开了门。
他依旧是他,眉目俊朗,气度雍容,只是形容憔悴。如今两人对望,已是恍如隔世。他没有停下笛子,只眼里忽然有了缱绻温存。
苏倾站在他面前,咬着牙齿终于维持住了冷漠。她拿出火折子,轻轻一擦,火光顿时就燃尽了他眼底细碎的惊喜。只见火舌舔上那把扇子,一下子吞噬了纸上的山水画,咬住扇骨,而后再蔓延至衣服,劈啪作响。这些承载了无尽回忆的物什,就这样被火一寸寸攀遍。这火燃得坚决而猛烈,不留一丝苟延残喘的余地。光芒渐旺,她将手中东西都扔在地上,它们很快就被焚烧成灰。
所有的东西都还给你。
温容没有停下来,只是定定地看着面前陌生的她,眼中薄雾映着火光。
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刻,他才突然明白她不止是任性的发火而已——他是真真切切在失去她了。
曲调变得越来越哀伤,直到落下最后一个音,他想寒冰都该融化了,可她没有。她冷冷看着他,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他松了手,玉笛从手中掉落,发出清脆的声响后裂成两半。
“你当真就这样恨我?”他颓然放下手,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那里寻回一星半点从前的温柔,却只是被冷漠刺得痛入骨髓。
“不,我不恨你,”苏倾捏紧了手指,这时候才突然有了那份穿透生死的平静。她盯着他,一字一顿:“因为温均昱,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我爱的是温容,温子隐,”她指了指地下已经燃成灰烬的衣裳,“而他,已经死了。”
“我就是温容,从来没有变过。”他哽着喉咙说出这句话。
“没有人可以做到将自己割裂,选择只有一个。况且即使割裂也不再完整,半个你,我不稀罕。”苏倾理智得让自己都惊讶,看着他敛起眉,却又被抽空力气般笑出来,自嘲道,“我竟然和你说这些。”
“温均昱,你早已永远失去我。”
“滚吧。”
门在他面前狠狠关上,不知为什么,温容的脑海中闪过的却全都是尹袖讲述的语调,以及最后那一句:“好自为之。”
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第一次有了动摇。
*
“阿倾阿倾,你醒醒!”
半夜的时候,司徒瑾果然来敲门。苏倾知道是尹袖已经做好了带他离开的准备,便揉了揉眼,深吸一口气坐起来,穿上鞋子去打开了门。
司徒瑾见她来得这么快,笑了一下:“没睡着?”
他依旧身着一袭紫衣,眉眼间亦尽是初逢时一般的风流倜傥。这个侠士,永远都不会变吧。
“被你吵醒的。”她尽力平静,瞪了他一眼。
闻言,司徒瑾摊手道:“也不是故意要吵你,”他转而又换上孩子般欢喜的神情,神神秘秘向她眨眼,“你猜怎么着?尹袖要兑现诺言了!”
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她的心猛地一酸,笑道:“什么诺言?”
“过了年关嫁我呀!”司徒瑾笑得更加灿烂,“三日后可就过年了!”他脸上是掩不住的幸福喜悦。
此刻的他,就像个现代的大男生,正在向一直帮着他追女生的好哥们得意洋洋宣布“我终于把那小妞追到手”。在他最幸福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将这种感觉分享给他的“同谋”。
“是么?”苏倾努力表现得很正常,打量一通他,“这么说,有人要当新郎官了?”琇書蛧
“正是本公子,”司徒瑾装模作样抖了抖袖子,整整头发,又得意地扬头,“怎么样?”
孩子气。这个人在所有最亲近的人面前都孩子气。
苏倾笑起来:“臭美。”
闻言,司徒瑾傻笑了两声,又咳了咳道:“说正经的,我们现在就要赶回西弗门筹备婚宴,这几日先不陪你走。尹袖说这五六日会有暗卫保护你,待我们将一切办妥,日子定了,就接你过去……”他眼底都是笑意,拍她肩膀道,“小爷给你留最好的位置。”
他要结婚了。她多么想去看一看他身穿红装的样子,可是她没有办法。此次一见便是永别,人生就是如此,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以为永远不会失去的人转身就是诀别。刚才是温容,现在轮到司徒瑾。
“好啊,到时候我要你们第一个给我敬酒!”苏倾鼻子酸得不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险些哽咽。见他神情异样,她一下子抱住了他不让他瞧见她眼泪:“司徒瑾,我真的很为你开心。”
司徒瑾一惊,随即心中也有感怀——他成亲,她进宫,世上真无不散筵席。她大概也是想起了这个吧。这大半年间他们共同经历的事倾入他脑海,让他心里不是滋味。他犹豫片刻,也伸手拍了拍她,叹道:“阿倾,你莫要难过,又不是生离死……”
“你要幸福!”苏倾没有让他说出那个词,急急拿这句打断他,又低声道,“要记得我……再见了,司徒瑾。”
说罢,猛地推开他,转身回去关上了门。
泪如雨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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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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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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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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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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