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过,却又没有那么难过。如果失望是从悬崖坠落的话,那么她跳下的悬崖可能并没有那么高。她打心底就是没有信心的吧,否则怎么会瞒着司徒瑾,瞒着尹袖,将这程不归路一个人走下去。
跌到谷底之后,反而冷静。哀大莫过于心死,苏倾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寒得跳不动,只有用脑子。
好,既然他不可能庇佑她,那么唐芙势在必得。她会杀了她,而她只有坐以待毙。可至少她还有办法去保护好该保护的人。多么希望司徒瑾能和尹袖好好地将这一世走下去。
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司徒瑾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让尹袖同他一起坐在门口的石台上等她。这时辰街上已经没有人,两人依偎在一起,像两个孩子。
苏倾以为自己会坚强下去,将最后的这程路走完,不会哭。可是当他们出现在她面前,她本来已经冻僵的心脏似乎瞬间被暖意融化,眼泪也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流泪不是因为他们的温暖带来的心脏柔软,而是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点温暖属于她。
司徒瑾抬眼便见她以一个那样无助的姿态出现在他们面前,吓了一跳,拉着尹袖站起走过来,手足无措地看着她:“阿倾,你、你怎么了?”
苏倾的眼泪一开闸就再也抑制不了。冬夜寒冷,尖利的风割在带着泪痕的脸上如同冰刀。她摇着头,却忍不了呜咽,最后索性站在原地放声大哭起来。
就哭吧,将所有的委屈与不甘都哭出来,此生就这一次。这陌生的时代就像一个梦,让她在痛哭中醒来吧。
“司徒瑾,你说,从前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但是从来都没有后悔过。怎么现在,突然觉得后悔了呢……”这句话一说出,皮外伤的痛也入侵到五脏六腑去,让她想要蜷缩成一团。
司徒瑾从来没见过她哭成这个样子,哪怕那次她喝醉的时候都没有这样伤心欲绝。他还以为这个女人比许多男子都要强悍,可现在她像个无助的孩子。他竟不知如何是好,只有低声唤她的名字:“阿倾……”
尹袖皱眉听着她的悲泣,亦不知道该如何措辞,捏了捏手指,突然将她紧紧抱住。
苏倾愣了愣,随即亦不管全身的疼痛用尽全力拥紧她,失声痛哭。
给我一点温暖,哪怕饮鸩止渴,哪怕痛楚切肤。
卧在冬天里的世界全是荒凉。夜色沉下来,黑暗没有尽头。
*
苏倾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又是如何睡去的。
在她沉睡的这一个夜里,她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见她与他从相识到现在的一切。当第一缕阳光打在她脸上的时候,她转醒,瞧着面前的一切,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一切都结束了。这感觉恍如隔世,如同脱胎换骨。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一切又都是新的。眼泪用完,自怜自哀也该画上句号,一切到此为止,从今以后,不论还有多少时辰剩余,都只为自己活着。
苏倾从床上坐了起来,有条不紊地穿衣,洗漱,然后打开了窗。
空气清新,来往之人安静,南方的不太冷的冬天其实很美好。她着迷般看着这鲜活的一切,想要在有生之年将活着的乐趣尽最大的可能感受到。原来当你失去的时候才会想起珍惜这句话是真的,现在她才看清,这个世界细微之处都是美丽……只可惜,不知道再有没有体验这些的机会了。
好好地活着,争分夺秒。
苏倾对着镜子梳好头发,又用了几乎没有用过几次的胭脂,穿上最好看的衣裳,打开门走了出去。
一进走廊便遇上司徒瑾跟尹袖两个。他们似乎也是刚起来,洗漱完毕,便来叫她。这时候三人一相逢,他们都睁大了眼睛——她昨夜还哭得那样凄楚,怎么一觉醒来就变得这么精神焕发?
苏倾见他们惊得说不出话来,自己先笑:“发什么愣?”
司徒瑾这才缓过来,摇了摇头,小心翼翼问了一句:“你……没事了?”尹袖的目光也带着探询。
“我没事啊,”苏倾转身关上门,边抱怨,“饿死了,我们去快点下去吃早餐吧。”
“哦……”司徒瑾松了一口气,跟着她下楼,问道,“昨夜你怎么了?哭得那么凄惨,你想吓死我们!”
“还不就是那档子事?”苏倾撇了撇唇角,“算了,你就当我庸人自扰吧。”
又是因为温容跟唐芙。司徒瑾叹了口气,嘟囔:“你就是庸人自扰,没完没了的难过,有什么用处?”
“你管得着?”苏倾坐在桌前,白了他一眼,于是司徒瑾也就如常说了句“哼”。
尹袖脸色如常,可眼神扫过她的时候明显带着异样。在她上次跟她在车里说话的时候,她就已经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劲了,可她的态度又……她觉得有些烦躁。
苏倾只是如常笑着,点了一大堆好吃的,瞧见尹袖的目光也没说什么,只是问司徒瑾:“我们今日前往白颍?”
“唔,”司徒瑾于是答道,“温容的军队已经出城了,我们等会儿也启程。”
“白颍……”苏倾用手指绕着杯子边缘,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你上次拿错地图,我们是不是还经过那儿了?”
司徒瑾很不愿意提起自己曾经做过的蠢事,瞪了她一眼:“你又知道了!”
“就说是不是?”
“不是,”司徒瑾声音恨恨的,“苍崖是在白颍境内,可那是上面,我们是从底下绕的路……别忘了虽然我拿错地图,可最后还绕对了的!”
“哦,”苏倾垂下眼思忖片刻,又将沉思的神情及时收起,道,“总是故地重游,还真是巧。”ωωω.χΙυΜЬ.Cǒm
“是吧?”司徒瑾想了想,又道,“毓城也近了,算算离年关只有四五日光景,如今战火纷飞,不知那里的灯会还办不办得起来。对了,你可知道那个温仪之……”
“听说了的,他将家财都或散给下人,或布施襄阳府,自己去毓城遁入空门了。”提起这个,苏倾有些感怀。
尹袖向来不多话的,这时候司徒瑾见苏倾心情有些低落,也没再接话。气氛略一沉默,苏倾又抬起头瞧着他们笑起来:“所爱之人能长久相伴,不用生死相别,多么幸运。你们两个可要好好珍惜对方啊。”
司徒瑾还没答话,尹袖就已经听不下去,盯着她问道:“你什么意思?”
“祝福你们还不好?你以后不要这么凶行不行……”苏倾缩了缩身子。
这时候饭菜端了上来,三人的注意被分散了些。待盘碟摆好,苏倾拿起筷子,又想起交待司徒瑾:“你这人就不会认路,看不好地图还逞能,以后注意点,都要成亲的人了,还粗心大意的,真不放心你。”
“你跟我娘似的。”司徒瑾小声抱怨了一声,拿起筷子来给她夹两个梅花糕,“一直馋这个吧?多吃点。”
苏倾点头,出神片刻,小心地夹起一块糕点品尝。
这顿饭她吃得缓慢,所有的味道都要仔细咀嚼,然后记下来,像个贪心不足的孩子。
司徒瑾一直无知无觉,尹袖却感到越来越不安——她总是在交待这个交待那个,竟像是……在安顿后事一般。这感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一顿饭毕,苏倾满意地呼了口气,终于不再躲闪她的目光,说道:“尹袖,我们聊聊吧。”
“聊什么?”司徒瑾扬了扬眉,总感觉苏倾这家伙图谋不轨的。
“不干你的事。”没等到苏倾开口,尹袖就已经站起说道。她转向苏倾,捏了捏手指,道:“我们走。”
苏倾随她站起,对委屈的司徒瑾得意地扬了扬眉。
*
两人到了房间里,尹袖转过身来盯着她,等着她先开口。那种不祥的预感让她烦躁得想要发火,她知道她一说话就要控制不了自己语气。
苏倾知道她的心思,又是淡淡一笑,将她牵着坐下来,给她倒了杯茶才出声:“今后的路,我可能不能陪你们走下去了。”
“什么意思?”她的语气生硬。
“唐芙要我的命,我可能逃不过这一劫。”苏倾低了低眼,轻描淡写地将事实说出,又在她愤怒地出声之前抢白:“尹袖,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这个告诉你?是因为我相信你,我要将我最后的意愿托付给你,你不要辜负我。”
“到底是怎么回事?!”尹袖已经完全控制不了心中的烦躁。
苏倾的神色终于郑重起来:“尹袖,你冷静一点。我之所以要找你谈这些,就是因为我知道你比司徒瑾理智,你不会毁掉你们的一切,现在这个紧要关头,你要是做不好,那么我们都完了!”
尹袖静了下来,抿紧了嘴唇看她。
“听我说,温容已经变了,他不会护着我。而唐芙太强大,一旦没了温容撑腰,司徒瑾也绝对斗不过她。不要为了我去跟唐芙作对,更不要去跟温容作对,无论如何都不能。”
尹袖眼神空了片刻,神色突然复杂无比,哽着喉咙说不出话来。在权势滔天的尹家长大,还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不要和谁作对,这时候她脑子里如同塞了一团乱麻,胸口也堵得厉害。
苏倾知道她的想法,表情更加严肃:“温容他不是你们的朋友,只有司徒瑾这种没脑子的人才会把一个君王当朋友看。你记好,君就是君,臣就是臣,西弗门为他效劳一日,你们就要顺着他的意思一日,不要感情用事,否则司徒瑾为之努力了那样久的东西就会毁于一旦,你难道想要看着这种事发生么?”
尹袖依旧一句话也说不出,只皱着眉瞧她,半晌,摇了摇头。
“好,我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对我下手,也不知道她要怎么样,但是你们不可以插手,一点也不行。不管我最后是生是死,怎么死法,你都要让司徒瑾忍着,你叫他想想西弗门,想想整个江湖的正义与自由,永远,永远,永远不要为我报仇,连想一想也不行。你们安心归隐江湖,不要再跟朝廷扯上任何关系。”苏倾这些话说得清晰缓慢,强调了许多遍,生怕她得不到她想要交待的东西。
尹袖还是没有说话,但是苏倾知道她将一切都听了进去。如今的尹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尹家大小姐,她正被司徒瑾渐渐融化着,从里到外。她只是不擅长表达罢了。现下既然她肯听她讲,那么她就已经接受了她的话。
思及此,苏倾的脸色这才和缓下来,握住她的手,缓缓道:“尹袖,我向你们交待的是你们的下半辈子。我可能没法再活着了,你们两个,要替我把今后的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她顿了顿,直视着她的眼睛道,“不要辜负我。”
“我知道了。”良久,尹袖才艰涩地发出了这么一声。
苏倾松了口气。她原本害怕她性子太冲,会发火冲动。可现在她明白,她终究不得不为司徒瑾考虑。她有了顾忌,有了软肋,就失去了原本任性地使大小姐脾气的底气。这些话交待完,她心底如同一块巨石放下,终于轻松起来。
“可是你就要这么去死么?”却听得尹袖又开了口。她从来没有因为一个人而这么痛心过。
“我……还是赌一把吧,”苏倾深吸了一口气,扬起唇角,“今日我们启程,夜里到白颍,明日一大早温容就要出征凉州,我想让你带着司徒瑾离开,我自己留下来。如果这样能诱她在白颍下手,而我又能将她引到苍崖去,一切就都还有转机。”
“逃不掉么?”尹袖觉得双手冰凉。
“不看着我死,她是不会安心的,”苏倾垂下眼,“若我真能将她引至苍崖,那么生死可能对半,此次我将我的命交给上天,只愿苍天不负我,”她勉强牵起一个笑看她:“虽然希望这样渺茫……但总还有的是不是?可能有一天,我还会来西弗门找你们呢,嗯?”苏倾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
尹袖一下子红了眼眶。
看着尹袖竟然有这样动容的时刻,苏倾的鼻子这才一酸,但还是笑着,握住她的手道:“不要难过,你要是心疼我,就多对司徒瑾好,赶紧嫁给他……呵,其实我一直都想看看你们两个能生出个怎么样的宝贝来呢。”
尹袖从来不擅长表达感情,这时候感觉眼泪就要夺眶,一下子站了起来转过身去。
苏倾见状,深吸一口气将泪水忍回去,也站了起来,道:“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吧,我先……”
“倾姐姐。”却被这样的一声打断。
苏倾愕然停下了脚步,不可置信地转身看向她有些颤抖的背影。
“谢谢。”想要故作刚强,可声音却还是带了轻微颤抖。
这隐忍着无限悲戚的一声让苏倾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掉落。
生离死别。明日之后,她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个凶巴巴的姑娘跟那个好心肠的笨家伙了,无法再对他们撮合或者使坏,也不能见证自己对这两个笨蛋的指导究竟成功了没有……苏倾努力让自己不去向难过的地方想,无声地抹了把眼泪,害怕声音暴露自己的哽咽,只答了一句“嗯”,便转身,疾速地走了出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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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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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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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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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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