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回到了皇宫,那巨大的玉石屏风之后,几层薄纱飘忽,香气渺然得令人心神不宁。层层轻纱,好似怎么都拨不完。她听见温容的声音,听见他在外殿议事,好似在和一个似臣似友的人说着什么。
那女子声音英朗好听。温容笑得开心。
“芙儿既然有了身子,就不要再上沙场了,安心作朕的皇后。”
“陛下想要皇子还是公主?”
温容好像微微犹豫,还是答了出来:“公主罢,当有个丫头继承她母后的美貌。”ωωω.χΙυΜЬ.Cǒm
苏倾猛地扯开了那层纱,一下子看透他的心思。他不愿意有个嫡长子来抢他和苏倾的孩子的皇位。
时间凝固了,整个殿堂上所有人都静止,唐芙还穿着那身初见时霸气十足的盔甲,傲然而立,眼神尖利如刀。温容却极缓慢地看了过来,眼神里盛满了无奈。
这点无奈却被后来外面的喧哗给糟蹋了。广阔的门庭外有好多美人,风姿各异,如同花园中各种长盛不衰的花。不,即便衰落,也还是会有的,天下那么大,所有的最鲜美的花儿都是他的,一批一批,前赴后继,无衰无竭。
而她?苏倾恍然看向自己的手,差点失声叫出来,她的肌肤已经不复光滑,上面满是皱纹,她慌乱地摸向自己的脸,触到的也是岁月留下的沟壑。这时门外有一个女子的身影渐渐清晰,她那样年轻美好,且生着和她八分相似的脸。
本来目不斜视的温容着魔般走了出去。
他的衣饰繁复。他的冠冕摇曳。
一切模糊再模糊,最终化成阳光下的泡沫。苏倾捏紧了手指,脑中难以置信的嘈杂过后,画面终于逐渐清晰起来。
“这样美……”这句话鬼魅般回荡。
“这样美……得妻如此,我夫复何求。”似是军帐中的那张大床,喃喃细语缠绵不已。那份难以想象的安心之感回到苏倾心中。她眼前场景逐渐拉近,却瞧见他紧紧拥抱着的人——那是她,那不是她,是那个与她八分相似的年轻女子。
苏倾一下子跌倒在地。
……
“容儿,你当懂得,世间大福德者,必容人所不能容,忍人所不能忍。”这是温容讲述过的他的成长。
可那女子是顾画阑么?那眉清目秀的少年可是温容?他与他的容貌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是,说话的女子是她自己,不知多少年后的自己。记忆模糊中,温容这个名字几乎已经想不起来了,自从登基之后,他就是江山之主温均昱。今天一直被她换做“容儿”的儿子来向她诉说被皇后的儿子欺辱的事,她告诉他她给他的名字的含义……这个声音与画阑的完美重合。
温容病逝,她也想要随着去。她的儿子十四岁,才十四岁,怎么争得过掌握着伐檀令的太子呢?她终日忧心,最终只能将他托付给顾奕清:“哥哥,阿倾此生已了无牵挂,只愿你一定要照顾好我的容儿。”
作为开国大将,在朝中叱咤风云的顾奕清郑重地点下了头。
破碎,重组,不知到底是哪个温容的一生。雨夜,十四岁的少年被杀手逼至绝路,杀手的剑在离他心口一寸时突然顿住,眼睛直直定在他手中的青黛宝剑上,压低声音问:“你是顾贵妃的儿子?”
“是,我是温容。”
“西弗门的人不碰政事,在下先前不知情,得罪。”杀手拱手,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中。徒留脸色苍白的少年躺在弥漫世界的大雨中,眼里一片空茫,却逐渐有凶狠冷漠,一点点地升起来。
顾奕清……拒婚……暗卫……避难……反攻……这些事如同走马灯一样掠过,这一年他二十二岁,倾歌令有变,他为了避风头一骑白马驰入鹿洲境内。
故事的开始,故事的结束。
一切都是个可怕的循环,走不脱的循环。
苏倾吓得猛然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天已然大亮,阳光从窗户透进来,却怎么也驱散不了这屋子里的森冷,捏捏手掌,已满是冷汗,甚至后背都渗出一层细汗,鬓角亦全被濡湿。
她用力地摇摇头,喘了好一阵子才将心情平复下来,换下湿了一片的亵衣,精神恍惚地穿好衣裳。
最不愿意想的事,都在梦中抑制不住地疯狂了么?苏倾收拾好床,坐在桌前捧着下巴愣了一会儿神,却还是逃避着梦中的内容,只是脑袋空空地发呆不知许久。突然疯了一般地想要见温容。
抱紧眼前真实的人,可怕的虚幻的东西便会远去吧。
这样恍惚了一会儿,再看一眼窗外的阳光,已经差不多快到中午,苏倾心里嘀咕这么晚了司徒瑾那家伙怎么还不过来找她,突然想起自己昨天走的时候顺手锁了个门……她睁大眼睛:古代的门其实很好撞开,司徒瑾对付那个不在话下,这么久还没出来只有一个原因——春宵苦短!
苏倾一下子振奋精神,从椅子上蹦起来推开门向那边去,想趁着他们还没起来的时候把锁撤掉,要是让尹袖知道了她这么在背后阴她她还能活么?!
果然到了那边屋子里还没有什么动静,苏倾轻手轻脚地把锁撤去,走之前仿佛听见里面似有似无的一声低笑:“累坏了?……好好睡吧。”这声音盛了无尽宠爱,温柔得不像样,却是苏倾耳中司徒瑾最男人的时刻。
*
销毁掉罪证之后,苏倾就自己下楼要了点早饭。一个人坐着也没什么胃口,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勉强动了些,坐在桌上发呆半天,还是决定回军营一趟。就让他当她任性好了,不见到他,她怎么也不能安心。
正要拿起剑动身的时候,却见司徒瑾满面春风地从楼上走了下来。他一看见她就傻笑,欢快地跑到她身旁坐下,问道:“这就吃完啦?”他心情很好,跟小二点餐的时候都调笑了两句,又丝毫不介意地拿筷子夹桌上盘子里被苏倾剩下的包子吃,边说,“你苦着一张脸做什么,今天天气这么好!”
苏倾看着他脸上遮不住的笑意,心说你是开心了,可是天气好和我有什么关系。她叹了口气,托着下巴看他:“我说,你昨天,得手了?”
司徒瑾听了这句话,笑得更傻,点头,道:“那锁是你上的吧?”他拍拍她肩膀,“阿倾,你真是我交过最真的朋友啊,真是,什么都不说了,好哥们!”
“那是,”这时苏倾想起尹袖,又觉得有点好笑,咳了咳,眨眼道:“那什么,你们昨晚……怎么样啊?”她真是太好奇这对儿了,一个没有经验的白痴跟一个想掌控一切的女王,简直想破脑袋都脑补不出!
司徒瑾吃完了盘里残余的包子,笑着咬了咬筷子,一脸孩子气的甜蜜:“她撞不开门,我就装作我也打不开,然后她只好待在我房里了,”他垂眸笑得娇羞,“昨夜的星光真是好,没想到尹袖也有那样柔情似水的样子,靠在我肩上与我相谈一整宿,从小时候谈到现在……从没见过她那么笑,从不知道她可以那样说话,”他抬起头一脸满足地看苏倾,“经过这次促膝长谈,她已经答应年关过后就嫁我了!”
“促……促膝长谈?”是她的思想又龌龊了么?还是他生理有缺陷啊!苏倾直想掀桌子提着他耳朵吼老娘冒着生命危险把尹袖锁在你的房间里就是为了让你和她促!膝!长!谈?!她闷哼一声,狠狠地揉了两下太阳穴忍住想揍人的冲动。
“是啊!”司徒瑾却一副无辜的样子,主动从来上菜的小二手里接过盘子搁在苏倾面前,殷勤道,“要不要吃一点?”
苏倾没搭理他,狠狠警告道:“你要是敢让尹袖知道是我锁的门我就杀了你!”
“原来是你。”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可怕的声音,让苏倾瞬间就感到周围气压一低,她险些从凳子上掉下去,下意识地抱紧青黛回头一看——那个满脸怒气的可怕女人,不是尹袖又是谁?!
“是、是他叫我干的!”苏倾赶紧推卸责任,死死盯着好像要打人的尹袖,把青黛抵在身前向后缩着。亲娘啊,暗算她被发现,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尹袖听见这句,眼神一横向司徒瑾,差点让他噎住,但这厮总算还是有点良心,干笑了两声,站起来:“那个……娘子啊,我也是为了和你独处才……你这些日子在外面奔波不肯带我,我不想被你冷落。”他对她说这话带着些无赖,却满可爱的。苏倾心里又是隐约羡慕。
不知道有没有昨天晚上“促膝长谈”的关系,尹袖的怒火勉强被压了回去。其实主要是她还有事要忙,没空理会这两个狼狈为奸的家伙,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再瞪一眼两人:“再让我发现这种事,我决饶不了你们!”便要往出走。
苏倾松了好大一口气,司徒瑾就跟上去:“你去哪里?带着我好不好?”
这次尹袖倒是没有隐瞒,只是冷声回答:“找温容。不好。”
苏倾听见这句话倒提起了心,跑过去:“我和你一起去!”
尹袖不耐烦地看了这两个人一眼,语气不善起来:“我有正事要讲,你们添什么乱?今日我要和温容议事,他没空见你们,都给我在这里待着!”
司徒瑾无奈,只好“哦”了一声,苏倾却不甘心,咬牙挡住她:“那个,那你帮我问一下关于唐芙的事……青陵现在流言很多,说……他要娶她,”虽然总是在安慰自己他不会那样,其实心里终究还是怕的吧,她抿了抿唇,又加了一句,“不要告诉他是我问的。”
“真是麻烦。”尹袖于是说了这样一句,没有再理他们,径直向外走去了。
苏倾怔怔地看着她离去,半晌才回过神来,低低地叹了口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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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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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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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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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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