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可能甘心。这个女人太狡猾,谁能想到她能有多大本事?除了唐芙之外,他不曾知道一个女子有她这般智慧。
苏倾知道他心中所想,亦知道这种思想的原因。在这个时代,会思考的女人实在很少,就极容易让人震惊。如果她是个男的,他绝对不会觉得她聪明得有那么惊人。苏倾想,归根结底还是性别歧视在作怪。
所以唐芙自视甚高,也一定有这种缘由吧。她猜测。她大概能看到那个从小披上戎装的人,仰着头看向她孔武的父亲,听他声如洪钟:
芙儿,你是唐家的女儿,是未来的唐将军。爹身上的这身铠甲,终有一日会伴你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你必须优秀,要强过世上所有的男子,才不负你脉中淌着的唐家的血。
生活在这个时代,要摆脱世人对女人投来的贬低目光,就必须要强势得让人不得不信服。尹袖的凶残也是这个道理,只是她惯于运用身份的尊贵与财势的强大来作自己颐指气使的底气,所以她只使人畏惧她的凶悍,却不会受人敬慕。而唐芙不同,她靠自己立足,她本身的力量说明了一切,这样的一个女人一旦强起来,便难免被各种惊异的目光捧到天上去。
而被捧到天上去之后,看什么都是俯视,不傲才怪。
苏倾想,果然不管在哪里,独特的女人都是招人爱的,这个天下无双的唐芙一连迷倒了世上最尊贵的两个人,让他们甘心以天下为她开一场赌局,哪个姑娘能赛得过她?恐怕温容都难以为自己做到这些——他向来是个理智聪明的人,爱情根本不足以迷了他的双眼。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温容不可能理解他们的立场——程绘为得到一个女子谋天子之位十年,岂不荒谬?况且那还是个对自己无意的女子。而天子,本来一纸诏书,一次指婚的事就能摆平的动乱,竟不惜要将战火燃至民间,更是不可理喻。
所以他这次的失算完全可以说是情有可原。苏倾想甚至当她最终告诉他程绘倒戈的真相时,他也不一定能接受。
这样想着,又难免对比——其实温容也可以不惜一切对她好,只是这个“不惜一切”绝对不是如同烽火戏诸侯一般,这便是他和天子与程绘的区别。他永远冷静睿智,知道什么事应该做,什么不该,什么值得做,而什么不值得。所以当初他以为她不爱他的时候就可以转身离开,而要是她真的不爱他,他甚至不会再让自己对她动心。她该庆幸她最终让他觉得她是值得的,才得到他后来的百般疼爱。
可想清了这一切之后,她突然有了种莫名的伤感。
*
温容的军队现在驻扎在一个叫“青陵”的汉郡城市。算起来,从元歌走大概要七日的路程,可据太子说,她的扇子在拿到的那天夜晚就快马加鞭地向那边送过去,属于急令,用的马匹还有人员都是上等,而且还要日夜兼程,竟然三天就能到。
苏倾知道自己追不上那些人,但是又怕温容真的受到什么刺激,心想早到一些,也能早让他将心定下来。走的时候瑶儿给了不少盘缠,于是她也买了匹上好的马,整日里不顾身体地奔波,连停下来打探一下战况的时间都没有,只一门心思地想着不要让他伤心坏事。
从元歌到青陵要经过的都是未被战争染指的地界,苏倾除了见些逃难的流民之外,感觉不到太浓重的灾难气息,很难想象出他那边兵荒马乱的样子。但其实不用想象也知道他那里的危急——程绘这次的转变让人猝不及防,诚如太子所言,先得越郡者得天下。即便温容还能靠强大的实力撑一段时间,也终究不能以一敌二。苏倾不知道他会不会有别的办法,只想着即便是败了,左不过她陪他一死,反正只要和他在一起,不论面对什么她都是愿意的。
这样走了有整整四天,直到筋疲力尽,苏倾才看见了军营驻扎的地方飘出来的炊烟。大概是因为数量庞大的原因,温容的军队并不在城内,而是在郊外。苏倾还没进城就瞧见了行军的痕迹,一路跟过来,走近些,便能瞧见那边的军旗,一个“未”,一个“顾”,分别是郡国与大将的象征。
苏倾松了一口气,顶着寒风向着那边的炊烟行马,心里对看见他又是期待又是担心——也不知道他受伤了没有?看到她来,又会是怎样反应?这样一路乱想着,也没到军营入口,只是到了驻军范围之内,就有负责巡查的兵士将她拦了下来。
这营地十分大,他巡游的范围离军帐都远得很,尚看不到几个人的样子。苏倾被人用长矛指着下了马,小心翼翼把青黛放在地上,举起双手做出无害的样子,就听见那边粗声一句:“你是何人?这里是兵营,容不得闲杂人等入内!”
苏倾讨好地笑了笑,道:“我是来找你们将军和郡王的,你能不能帮我通报一下?”
那兵士扬了扬眉,语气照样的不客气:“你是哪里来的使者?文书何在?为何不走正门?”他十分有理由怀疑她意图不轨,只是看她是个女子才没有直接动手。
“我不是使者……”苏倾被他质问得有些窘迫,却又不能说出自己真实身份,只能告诉他,“你要是不放心我进去,就去向你们郡王通报一下,就说苏倾来了,他一定会见我的。”
“呵,苏倾?”他哼了一声,“爷可未曾听过这号人物!王上这几日正是心烦,我劝你还是少作叨扰,免得丢了小命!爷也不想为你一个妇人家费周章,暂不处置你,你可知擅闯军营该当何罪?!”
想必是太子的人已经送去了她被杀死的消息,温容不知道要有多伤心。苏倾心里又是一紧,哀求:“大哥,求求你,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找你们郡王。”
“个眉清目秀的小娘子,除了自荐枕席还有什么要事?”兵士哼了一声,又意味不明笑开来,“郡王可从不爱玩女人,你去了也没用,倒不如给大爷们快活快活……”
苏倾的注意力基本上都放在那句“郡王从不爱玩女人”上,他嘴上占的便宜也没太在意,只是想,看样子这个兵估计也不是很正直的人……那么事情就好办多了。她从包袱里拿出所有的银子:“大哥戍守辛苦,不如拿着这些去买些酒喝?”她笑了笑,“还请大哥通融通融,告诉我到军营正门是如何走法?”到了正门,事情应该好办得多。
果然他收下了银子,估计觉得让她知道了她也进不去,便顺手为她指了指,也没再为难她,便放她走了,权当没看见这号人来过。
苏倾又骑了好一会儿的马才找到军营的入口。那里也有兵士把守,可好歹是个正门,经常有使者往来,她出现在那里也不会让人怀疑她的意图。她下了马,走到把守的两个人面前,犹豫一下,拿出青黛,在他们出声质问之前开口:“劳烦二位将这个交给你们郡王,就说有个叫苏倾的找他!”
放在平时,这种莫名其妙的人他们是不会搭理的,可这次听见“苏倾”这名字可不敢怠慢。昨日刚刚有人在这事情上栽了跟头,那两个自称知道她下落的人被路过的顾将军带进去后,当夜就闹出好大动静。也不知道这苏倾到底是什么来头?两个守门的兵士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接过她递来的剑,恭敬道:“姑娘稍候。”便快速向军帐那边走去了。
苏倾一直看着他走远,一种说不上是喜悦还是紧张的感觉从心里蔓延出来,让她忐忑不安。算起来他们已经有一个多月都没有见到,她朝思暮想的人终于要出现在面前,竟让她一时不知如何面对才好,而他一定是以为她已经死了,现在见到她活生生地出现在这里,又会是什么心情呢?
这样脑子里乱糟糟地在原地踱了一会儿步,便见那边原先去禀告的兵士一路小跑过来。她顿时心里一喜,以为他要带她进去见他,却瞧见他身后跟着一个快步走向这里的人。
即便她从未见过他穿戎装的样子,她也一眼就认出那是她的温容。她从未见过他走得这样快,这样急,好像只要他慢下来一点,她就会转身离去,消失不见踪影。看见他,她胸中突然有了一种接近爆裂的声响,心脏快要不堪重负一般,也不知道走几步迎向他,只是呆呆地愣在了原地,看他走过来。
温容憔悴了许多,好像缺失了上千个夜晚的睡眠,眼眶青黑,眼睛又红得吓人,脸色难看极了。这时候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全然没有一贯从容不迫的模样。他盯着她,好像不认识她一样盯着她。
直到温容离她只有三步之遥,苏倾才反应过来,叫了声:“温容,我没有死,我来了!”
这一声像是倏地将他从梦里拽出来一般,终于让他眼里有了神采。他也不顾场合,一下子走过来将她拉进了怀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定她真的存在。他的手臂勒得她生疼,好像要把她生生揉碎在自己怀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还在。”他有些语无伦次,喘得很厉害,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因为激动。m.xiumb.com
苏倾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得极快。他身上依旧是熟悉的淡淡香气,让她兀然有了种归属感,仿佛这些日子一直飘荡着的某些东西一下子落地生根,瞬间开出遍地繁花。她抱着他,不停安抚他的情绪:“我没事……你别紧张……你深呼吸一下……”她拍着他的背试图缓和他的喘息,却一点效果都没有。他真的是吓坏了。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温容又一下子把她放开,猛地拉起她的手,仔细看过,方松了口气,捧着她的脸端详,却仍旧不敢相信似的,怎么都说不出话来。苏倾心疼他,忍着没让自己掉眼泪,一直向他笑:“我好好的在这里呢,你怕什么?”
这时候真正被吓得不轻的怕是周围的将士——郡王一向冷静自持,大兵压阵也没见过这般慌张,今日竟因为一个小女子失态如此,简直是不可思议。
没想到更不可思议的还有。只见顾将军竟也赶了过来,一见这个叫苏倾的丫头,顿时松了口气,如释重负一般叫了声:“阿倾!”他虽不如郡王那般慌乱,却也是激动万分的模样,边走边道,“你是存心要吓死我们么?……谢天谢地,你还好好的。”
“哥哥!”苏倾看见他,亦是高兴得很,转向他,“终于又见到你了!”
“你这丫头,怎么净出来惹事?”顾奕清向近走,无奈地抱怨了一句,叹道,“要是真出了什么乱子怎么好?”
“我这不是好好的么?”苏倾见他走过来,下意识就想给他一个拥抱,却被温容眼疾手快地拉住,这才想起在这时代这动作不能乱做,只能吐吐舌头,冲他笑了一下。
温容这时候已经缓过来了些,见她还有心情笑,脸色更加难看,拉住她手臂,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向自己军帐方向拖。苏倾一惊,却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只能极力转过身来向顾奕清挥挥手以示告别。
而这边温容钳她的手臂很紧,步子也快得很,几乎是拖着她在前进,不容她反抗的样子。苏倾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他这是生气了。心想糟糕,她这次闯祸,他肯定会发火的!军营的地面很不平,她几次险些绊倒,他都没有因此放慢速度,只是脸色铁青着一力地拉她向前。他不说话,苏倾也不敢开口,只是他的手劲实在太大,她不时倒抽一口冷气,身前的人却仍旧没有一点放松。
直到到了他的军帐,他才狠狠地甩开她的手臂,转身对帐中的侍者道:“都给本王下去!”才转身气势汹汹地盯着她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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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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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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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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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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