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痕本来就是个毫无心机,心思简单的姑娘,即便处于这种情况下,她的烦忧也没有增加多少。最初的几个月里她还会时常独自闷闷不乐一会儿,到了后来,就将调理陆兮的身这件事做得乐在其中,自己还经常在街上东跑西跑去抢人家医馆的生意,导致襄阳府所有郎中都有了带着帷帽的一个心理阴影。
这日温仪之才进府上大门,就听见一个贼兮兮的声音:“喂,喂,你帮我挡一挡,别说话,别看这边……”
听见这声音,温仪之就知道这家伙肯定又闯了什么祸,让人家追到府里来了。微侧头向后一看,果然那边追来了两三个怒气冲冲的男子。他顿下脚步,又向声音源头扫了一眼,瞧见一个躲在墙头的影子,觉得有些好笑。温仪之没有和她同流合污,而是站定,扬了扬头,看向那几个人。
这边这几个人走到了这边,才发现一路追到了温府的大门来,看见温仪之,皆收起了面上不满,恭恭敬敬地作揖叫了声:“温少爷。”
温仪之微颔首:“几位这样急急忙忙过来,是在寻什么?”
“少爷见笑,”为首的那人讪笑,“我们,是在找一个女子。”
“哦?”他向墙那边扫了一眼,扬起了唇角。
“少爷有所不知,此女子不知是哪里人士,整日在城内医馆游荡,坏了我们不少生意,平日里我们脱不开身去质问她,今日是准备好的,不想追到此处,却没了影子。”那人一五一十地答道。
“那女子医术如何?”温仪之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这……”几人对视一眼,不得不回答,“算是极上乘。”
温仪之笑了笑:“实不相瞒,她是我府上的郎中,平日里出去行善,也是我交待过的,若对诸位造成……”
“不敢不敢,”听见这句话,几个人都变了脸色,连声应着,“是温少爷心怀仁善,我等有眼不识泰山。”
温仪之这才转向墙头那边,唤道:“秋痕,你过来,与他们认识一下。”
半晌,才见一个带着帷帽的影子磨磨蹭蹭地从墙头跳下来,扭捏着来到他身边,冲着已经换上一脸谄媚脸色的几个人点了个头。
温仪之又觉得好笑,伸手扬起了她面前的那层轻纱,垂首道:“跟你的同行问个好。”
李秋痕实在觉得这样出现是一件很丢脸的事,但是看着他含笑目光,一时间什么都忘了,又抿着唇看了他们几个一眼,垂下眼睛用仅两人可闻的声音道:“他们才不配当我的同行……”
“说什么?”温仪之语气故意带了些威胁。m.χIùmЬ.CǒM
李秋痕只好瞪了他一眼,转过脸去看那几个变脸比什么都快的人,说了句:“见过各位。”
“姑娘……多有得罪,”几个人目光触及那张仙女似的脸时都有些愣神,声音也诺诺的,“还请今后多多指点。”
“那我以后进你们铺子的时候,你们也不赶我走了?”李秋痕无辜地眨了眨眼。
“姑娘说笑,说笑了。”不要说她的身份是温府的郎中,单凭那张漂亮的脸蛋儿,就足以让他们点头哈腰地献媚了。原本以为需要用轻纱遮了面容的,定是丑陋无比,没想到生得这样水灵,这样的一个“同行”,他们简直求之不得。
温仪之看到他们的目光却有些不悦,又伸手给她将轻纱放了下来,向几人笑了笑,便带着她向府内走去。
“能几句话说清的事,怎么想不到来找我?”走在路上,他无奈地对她道。
李秋痕闻言摘下了帽子看他,无辜一句:“你怎么这样厉害?我还以为你没什么用呢。”
温仪之听见这么直白的一句,眉毛狠狠纠了纠,握紧袖里的东西:“你若真这么想,那我今日带回来的东西,也不必给你了。”她总是喜欢新奇的小玩意儿,他每次出门给她带回些东西也就逐渐成了习惯。他日渐喜欢看她高兴地笑起来的样子,任谁都笑不出那份如春水般明净的感觉来。
李秋痕这才歪歪头:“你买都买了,不给我的话银子不是浪费了?你们这里的人不是很看重银子的么?”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温仪之看她一眼:“我的银子多得用不完,不怕浪费。”
李秋痕听见这句话才感到危机,停下来挡在他面前,伸手:“给我。”
“不给。”他故意掏出那东西,想利用身高的优势捉弄她一下,可李秋痕再怎么说也是从小随着师父练武的,轻松一跃就要拿到那一小盒精致的香膏。温仪之一惊,躲闪之下,让她失衡,整个身子倒过来。他见状赶紧将她接住,李秋痕整个人便落在他怀中。
两人距离这样近,近得令他发怔,随即心止不住地狂跳起来,一时间连放开她都忘了,只是一种悸动从心中满溢出来。李秋痕亦有些呆呆的,手足无措地拽着他衣衫也忘了放开,只想起了那夜山洞中,他好似也这样抱过她,让她依恋无尽。
气氛尴尬了片刻,温仪之才有些恍惚地松开她,目光躲闪地将那小盒子递给她,也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只是像是躲着什么似的,狼狈地落荒而逃了去。
李秋痕痴痴地看着手中的小东西,唇角扬起一抹浅笑。
两人浑然不觉,身后的花丛中站着的花眠,暗自握紧了拳头。
花眠自懂事就与小姐在一起。从小她便被告知,小姐的意思,便是她的意思,小姐往左,她便往左,小姐向右,她便向右,只是她这样遵循规矩惯了,未曾料到,当小姐爱上温少爷的时候,她也会爱上他。
一切似乎理所应当,又绝不该发生。她静静埋藏着这份心思,心里想着小姐有朝一日嫁入温府,她也便跟着嫁过去,到时候能与温少爷朝夕相见也知足,却又未料到,小姐有一日会因为误被毒草刺伤,从此一眠不醒。
不是没有奢望过,只是温少爷与小姐的那份情意,让她觉得自己愈是卑微,根本不敢对他有任何期许。可自从这个所谓的药王高徒来到温府后,她隐约觉得少爷的心思越来越偏向她,这让她不由不安起来。小姐似乎就是她自己所有希望的寄托,她不敢想象,若有朝一日小姐失去温少爷的痴情,她会是如何下场。
她只好不停在温少爷面前提起小姐的种种,哪怕看他愁眉不展,也一定要他记着她。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时间,这个女人来到府中第三载,她依稀觉得少爷的心似乎再也无法靠此来拉住。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犹如一对璧人一般,而且自她来这府中,少爷的笑容便越来越多,甚至在注视着病榻上的小姐时,眼中都没了那份忧郁。
她的不安越来越深。
终于有一日,她去找了那个女人。那时正是夏意葱郁,整个庭院中草木极美,她也极美。她不能甘心她这样美丽地在少爷身旁安好,小姐却那样苍白地躺在病榻上。
“你是故意不让小姐醒来的,对不对?”她脸色很不好看。
李秋痕听见这句话,笑了笑:“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你对少爷有意。”她一字一顿地向她说出这句话。
“是又如何?”李秋痕一点都没有否认的意思,转身就欲走开,不想和她浪费时间。
“不觉得很卑鄙么?少爷喜欢的明明是我家小姐,你在中间妨害他们,让小姐久久不醒来。你知不知道,这样亦是在伤少爷的心?”花眠这些话说得很重,让她背影一僵。
她缓缓地转过身来。
“我觉得,”李秋痕有时真的无法理解这俗世间人们的思绪,只好疑惑地看着她,斟酌词句,轻轻说了一声,“我以为,这几年,他很开心呢。”
“他如何开心得起来?”花眠见她神色变化,咬牙又说,“他只是为了讨你开心,好使你能尽心治小姐罢了……你想想,若是,若是躺在榻上的是少爷,你可能开心得起来?”
李秋痕的心揪痛了一下,眼神有些惘然:“是……不能的吧。”她似乎能感觉得到那份痛苦,若他也真的变成了陆兮那般,她甚至不知道要如何活下去了。而他,这些年的强颜欢笑下,真的承受着这般痛苦么?
花眠直直地看着她。
“可是我……治好这个,还要四年才行,我也是没有法子,”李秋痕全然没了之前的淡定,目光也软下来,“他说,他等得起的。”
“你自己想想,少爷如今这般年纪,可还有四年等得起?”花眠抿了抿唇,眉头皱起来,“李姑娘,若你还有些怜悯之心,便不要再做此般耽搁了吧。”
那时起,七年,便是她的一生,她没想过,这也足以耗尽他一半的青春年华。李秋痕看着那姑娘神情,第一次有了种深深惧怕。
“我去问他。”良久,她垂下了头,声音有些细微颤抖。
李秋痕第二天就去找了温仪之。她思前想后一夜,觉得可能的确是自己对这俗世了解太少,花眠这么一说,才让她第一次清醒地思考起来,将开始到现在的一切从头想了一遍,得出结论,可能他确实再耗不起这些年头。
“温仪之,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海棠苑中,两人坐在成荫的大树下,李秋痕托着下巴一本正经地如是说道。
温仪之转了转头,便瞧见她认真的模样,心中有些柔软的感觉泛出来,让他不由扬唇:“什么?”
“你不要笑,我说认真的。”李秋痕继续一本正经地提醒他,看他脸上似乎还是带着笑,又加了一句,“很认真的事。”
温仪之只好忍着笑意点下头:“知道了,你说吧。”
“就是……”李秋痕抿了抿唇,注视着他,“你希望陆兮醒来么?但是如果她一醒,我就要……就要走了。”
听见这个,温仪之神情才真的严肃起来,也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听着她说要离开,突然一种没来由的恐慌蔓延开来。他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我就是说,”李秋痕又抿了抿唇,下定决心似的,“你是不是很希望陆兮快点醒来?她的病是否耽误你太久?如果不用等四年,你会省掉好多烦恼,好多痛苦,是不是?”
她原本说的七年,是一个为保险起见作出的期限,也是因为自己寿命考虑。毒并不是不能一次性渡过来,只是有风险罢了,而且她十分明白,只要这样做了,那么自己存活的日子便会大大缩短,但是她第一次想到,他耽搁不起。
温仪之被这一连串的问句牵引着想了许多,到最后脑子里却乱成一团,看着那张脸良久都答不上话来,直到她不耐地又问了一遍,才勉强开了口:“……是。”这句话回答的时候竟有犹豫,似乎他一直在极力躲避的东西要占领他的理智。对此他明明是期盼已久,为何真到了现在,带来的却只有钻心疼痛?甚至更多地,他想对她说:“不要走。”可这句话终究还是烂在了喉咙。
李秋痕因为他的那句“是”愣了半晌,似乎认真地想着什么,最后终于还是没有把脑海里的东西说出口,只是认真地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字一顿道:
“温仪之,我不会再让你痛苦下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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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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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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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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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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