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又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就这番话的功夫，他都不知叹了几回气了，也怪不得他比外面那个假货看上去衰老这么多；也怪不得，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失意潦倒的中年人。
叶淮听了这如此悲壮惨烈的故事，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她下意识地看向陆引和，见他也眉峰微锁，目露深思。
叶淮沉默了一会儿，暂且不去思考龙小小会不会开启山门带来支援的事情，光就她与陆引和自身的处境，已不容乐观。
他们进来的时候，是被鹰卫发现了的，那群鸟虽然现在没有追问，但难保以后不会来；若是到时，难道也要自刎谢罪、效仿前辈吗？
不可能，她不想死，但更不想牵连到无辜的鱼。那么，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想到这里，她才记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这群鸟到底是什么东西，便问了出来：
“您一直说‘鸟族’，您可知道那群鸟到底是什么？龙鱼好歹也是神族后裔，瀛洲的守护者，怎么会对一群鸟毫无办法？”
周易刚想说点什么，突然有所察觉，便道：“这详细的事情，还是叫族长告诉你们吧。”
叶淮闻言转头，看到海藻门帘自己掀开来——
原来是龙大大族长正动用意气，进入房间内。xǐυmь.℃òm
“你们果然在此。”它还是那副瘪下去后疲惫颓然的样子，声音听来也像是因为无力而懒散，“大致情况，我想周易已经告诉你们了。”
它游进来后，非常自然地盘在周易侧面的位子上，看起来这一人一鱼经常闲谈，关系已经相当熟稔了。
“那些鸟的事情我还没有说，我只说了些我来到这里后的事情。详细还是您来告诉他们吧。”
周易抬手为龙大大倒了杯茶——
明知龙大大不喝茶的，这海底城的茶都是为他一人准备的，但他还是坚持这么做；大概只有这个从人间带来的为来客倒茶的习惯，才能让他时刻谨记，自己还是一个人间人吧。
龙大大也象征性地用胸鳍端起水杯，往嘴边一送，再放回去，当做自己已经喝过了。
他放下茶杯，开门见山：
“九百年前，那群鸟族通过古法传讯于我们，求请入瀛洲避难。少昊帝本就统领千鸟之国，封疆西天后，把一众鸟族也带了出去；因此归墟有祖训，凡是西帝治下鸟族请入归墟，都不得拒绝，因为他们也算是回家了。”
即便是谨遵祖训如龙大大，也不得不为此深感无奈和疲乏，长长一叹：
“祖训只说，要放他们进来，却从不曾言明，若是他们进入归墟成为祸患，该怎么办！”
他接着语气凝肃起来：
“进入瀛洲后，前一百年它们还恪守本分，瀛洲万万生灵对它们的悲惨遭遇深感同情，又见它们如此谨慎有礼，平日也是照顾有加。但一百年后，它们基本恢复了元气，又在瀛洲山上有了一席立足之地，便在夜深万灵入睡时突然发难！”
龙大大说到这里时，喉咙一紧，悲愤之情，数百年过去，仍然没有消散：
“也不知道它们到底使了什么妖法，瀛洲没有星辰日月，昼夜交替全凭云层深厚；然而即便云翳厚重时的深夜，瀛洲境内也不会如人间那般黑暗。可是那一天，瀛洲仿佛被人间的夜幕笼罩，无色无光、漆黑一片！继而山摇地动、海水沸腾！数百年都不一定下一场雨的瀛洲，接连下了三月血雨；又有不知从哪里来的毒雾迷障，在整个境界里扩散开来！”
“待异象停止后，瀛洲数万生灵皆如身中剧毒一般，几乎所有族类都被削弱了力量、元气大伤，唯有鸟族实力暴涨！力量跃至巅峰，秉性也就暴露出来；从前温良恭善的鸟族，变得残暴贪婪，嗜血嗜杀，妄图一统瀛洲，在瀛洲仙域内称王称霸！”
龙大大说到这儿，声音无奈低落下去：
“奈何他们确实有这个实力。仅仅两百年，就几乎统治了瀛洲海。鸟族首领登顶东极，自封为皇，号‘青羽大帝’，并将试图反抗他的族类一一处刑杀害。其中反抗最为激烈的一支，便是古来性烈的三青锦鲤。直到三青锦鲤在发丘山处刑台被族灭后，瀛洲便彻底处于鸟族的统治之下了。”
处刑公示的场景历历在目，旧事一晃数百年，噩梦却仍在延续：
“如若仅仅是统治，至少也还能存活。可鸟族穷凶极恶，不是我们归顺，就能有活路的。
它们将山林当做自己的兽圈，将大海当做自家的鱼塘，住在仙人留下的宫殿内，兴致高了，要用山兽摆宴；心情不快，便要杀鱼泄愤。
本来鸟族数量不多，瀛洲族类倒也勉强承受得住它们此等行径；然而几百年来，它们丝毫不知节制，肆意繁衍泛滥，如今数量不知比八百年前翻了几倍；长此以往，定会将瀛洲海吃个干净，到时候，肯定会另寻出路。
前任族长在他们统治初期、开始吃鱼猎兽时，就已经对此有所预想，担心未来终有一日，青羽大帝会反攻人间，便差龙小小和龙幺幺，趁处刑锦鲤一族、对通道看守松懈之际，逃出瀛洲，除非得到瀛洲大难已化解的讯息，否则永远不可以回来。”
龙大大这时也叹了口气，对龙小小不知道该气好，还是该气好：
“没想到龙小小最后劫刑场，救走了锦廿二，留下了龙幺幺。龙幺幺大病一场，自请卸任幺幺长老一职，更名‘龙许小’，意指‘心许小小’，执意等他回来。也因此，虽然龙小小出归墟多年，却没有让候补接任他的职位，只叫龙大小受理他的公务——也算是，给许小留个念想吧。”
叶淮不由咋舌：“原来龙许小跟龙小小是这样的关系——没想到龙小小还是条渣鱼啊！”
她又问：“所以，这‘远游’指的是？”
虽然她这么说了，但心中已经有了肯定的猜想。
“贡品。”
龙大大只简单地说了两个字，却沉重到令人不忍。
他眸中有异样的颜色：“许小以为，她是同上一任中中长老那样，为我族献身，而去当死贡；可其实这次‘远游’，是鸟族二殿下求娶，并非献祭，而是联姻。”
叶淮再次愕然。
听起来这鸟族不是只把瀛洲原住民都当食物看么？怎么会向龙鱼族求亲？
龙大大看出叶淮的疑惑，简单解释道：“蛮蛮二殿下，初入瀛洲时就被许小救下，并照料了一段时间，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心悦许小了。”
看得出来，龙大大虽然对鸟族深恶痛绝，但对这个蛮蛮二殿下，却没有那样强烈的抵触情绪，似乎对他还是比较认可的——
不过这个解释，反而让叶淮更加感到奇怪了。
既然他几百年前就喜欢龙许小了，为什么不在鸟族一统瀛洲的时候就求娶？如果他是不想强迫自己的心上人，那为什么现在又向龙鱼族施压了？明显龙许小是不愿意嫁的，不然龙大大也不会瞒着她“远游”的真正原因。
但叶淮没有再深入问下去；基本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再多问也只是徒增感慨和疑惑罢了。
“族长可知道另外两座神山的情况？鸟族是控制了整个归墟，还是仅有瀛洲一境？”
陆引和这个时候问道。
他对这几条鱼的爱恨纠葛以及鸟族同瀛洲的恩怨情仇毫无兴趣，他更关心从这里出去的办法。
龙大大对叶淮观感平平，对陆引和却有种说不上来的、看不顺眼。
没什么道理可言，仿佛来自天性的、怪异的、看不顺眼，有一种，好人看不上坏人的感觉。
于是他淡淡答：“大中应该已经告诉你们了，三座仙山，自上神飞升起断联至少万年。”
言外之意，别再问能不能通过另外两把水钥出去的事了。
陆引和对龙大大的态度不以为意，只泰然沉静、又冷眼旁观一般地陈述自己的猜测：
“上神飞升，神山失联——可万年前神山之间的联系，难道全然依靠众神么？”
龙大大上半身僵直了一瞬，抬眼看向陆引和：“你这是何意？”
陆引和注意到他的反应，语气更是淡然，听来却更加笃定：
“看来三山联系，并不需要神的力量。那么如今断联，是否另有隐情？族长又是否知晓一二？”
龙大大登时目光严肃起来。
陆引和仿若无觉，继续神色从容道：“退一步说，如果真是上神断绝了三山之间的联系，可以猜测有不让神山与外界沟通的目的——既然这样，又为什么把水钥留下来？”
陆引和这么一说，叶淮还真感觉出几分蹊跷来。
如果真要阻断神山与外界的联系，正常情况下肯定是切断与人间的通道；但是水钥还在，神山断联——说实话，要是归墟境内的人有这个心思，在人间也可以碰头。
龙大大的眼神愈发深沉冷厉。
陆引和坦然迎上他的视线：
“陆某最想不通的一点是，开启山门并非难事，龙小小既然能够逃出瀛洲，为什么不向人间寻求帮助？长老们担心鸟族会给人间带去祸患，可鸟族却是从人间逃难到这里，这说明他们原本并不足以威胁人间——
族长也说，鸟族是一夕之间获得力量，那么有没有可能，鸟族的力量出了瀛洲境之后就会消失？”
陆引和抛下疑问，等了一等，看龙大大的脸色变幻不定、晦暗不明，才最后一锤定音：
“分明不是走投无路的绝境，龙鱼族为何选择坐以待毙？”
仙宫筑于深山密林中，从上空俯瞰，绵延百里，金顶玉台，美轮美奂，着实是雄壮瑰丽，宏伟不凡。
然而高墙禁制，戒备森严，对于想不通过正门就潜入仙宫的人来说，无疑是一桩难题。
夏商宁趴在灌木丛里，指尖向上，遥遥点了点宫殿周围盘旋的鹰卫，小声问：“你确定，我们能混进去？”
如果这是人间的城墙，随便翻翻也就进去了；但化外境中的仙宫，术法禁制肉眼不可见，神识却有感。
龙小小埋头转着圈，并没有理会夏商宁。
过了一会儿，他才结束手头上的事情，回答道：“好了，等等看吧。”
他眼神语气有莫名的茫然和怅惘。
夏商宁：“？”
赵流之看出了点门道，摇着脑袋恍然：“传送阵。看来你当初能救下锦廿二，是鸟族里有内应啊！”
蒹葭殿内。
皇帝同禺蛮简单谈话后，就处理公务去了。
禺蛮坐在青玉凳上，怔怔地出神。
明明很快就能娶到心仪已久的人了，他脸上却没有半点兴奋、期待的神色；
比起来，倒更像个拿到病危通知书、平静接受死亡的人。
内室传来八声轻响，叮叮咚咚，清脆如水滴敲打瓷器。
禺蛮听到声音，先是不可置信地一愣，接着猛地起身，闪现到内室悬挂的海景壁画前。
只见壁画右下角不起眼的角落里，八尾本来描绘成嬉戏追逐的游鱼，此刻都鱼首相对、尾部朝外，围成一个圈。
禺蛮定定地注视着这个图案，最后终于伸出手指，在八鱼中心轻轻一点。
这一点，壁画中的海水登时波纹一动，游鱼仿佛活了过来，位于正东方的一条咬住了禺蛮的指尖。
接着，其余几条纷纷转身，咬住自己前一条鱼的鱼尾。
禺蛮缓缓收回手，八条鱼从海景图中被拉了出来——
龙小小是第一个被传送过来的，但他显然熟悉流程，骤然换了环境，也没有慌张。
倒是第二个赵流之，显身后便立刻回头，仔细观察着那副海景图。
紧接着，夏商宁、钟意、周穆集、周慕朗、宋连理，还有一个乱入的紫海道长，都出现在了蒹葭殿内室。
“龙小小？你还知道回来啊！”
年轻男人的声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乍见龙小小，他还是惊喜多过恼怒。
众人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不同于仙宫外围的气势磅礴、金碧辉煌，这间屋子显得格外幽静雅致，用现代话来说，低调奢华有内涵，看得出主人是个有格调且有地位的人。
众人正猜测着年轻男人的身份，龙小小便开口了：
“二殿下，你不是答应过，绝对不会向我族施压、强娶幺幺的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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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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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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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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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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