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辛树将提拉米苏吃得干干净净,然后用粘在嘴角的芝士在托盘上画了两个字:演戏。
边榕欣然会意,然后才有了之前那段猫捉老鼠的对话。当然,仅仅只是对话而已,两人旁若无人,各自扮演着自己的角色,由随后出场的第三者对边榕的手机进行全方位检查。
第三者是公安局技术科的副科长,一个年纪很轻的美女,很文静,被周辛树称呼为小艾。小艾用带来的专业设备,“解剖”了边榕的手机,期间不可避免需要发出声音的时候,则有边榕临时用其他的声音掩盖,譬如尖叫,譬如火警,譬如昏睡的护士,于她而言,这只是口技的低阶运用。
手机被肢解后,小艾准确地从里面找到了一枚并不属于手机的芯片,只有小指甲盖大小,将之接到自己的设备,一阵操作之后,便在定位仪上显示出来一个坐标,那便是杨智目前所在的位置。
周辛树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小艾的电话,而小艾则拿着电话守在医院。如此一来,周辛树与边榕的对话便从一个手机传到另一个手机,然后被芯片接收,传递给监听的杨智的耳朵里。杨智恍然未觉自己的伎俩已经被识破,还以为周辛树和边榕正在医院吵架呢,这才会被抓个正着。琇書蛧
边榕道:“原来什么池先生最讨厌手机根本就是假的,那朵蘑菇里面肯定藏有什么机关,将我的手机传送到另一个地方,安装好定位和窃听的芯片又传了回来。然后我就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成为了安插在周大哥身边的暗桩,被你们掌握了我们的一举一动。说吧,为什么会选择我?”
杨智眼中闪现出一抹异色,他还未答话,便被周辛树抢先了:“还不是因为你颜值高,这年头,大家都是靠脸吃饭。杨智,你认罪吗?”
杨智还是爱答不理:“什么罪?我不明白。”
周辛树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把边榕吓了一跳,他喝斥道:“你接连杀害了孙仁、薛礼、司徒义、方夏、赵伟山等五条人命,意图杀害唐心心未遂,意图杀害警察唐甜未遂!还有越狱,袭警,这么说吧,够你枪毙好几回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杨智低目垂眉,咬定青山不放松,“我说过好多遍了,孙仁薛礼死的时候,我不在闲云市。我的手机丢了,司徒义也不是我打电话约出来的。方夏死的时候,我与你一起喝醉了,人事不省。至于赵伟山,我好多年没见过他了,听说不是还在牢里关着吗。唐心心那次,根本就是看她心情不好,用道具刀逗她开心而已。还有唐甜,我根本就不认识他,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去杀他呢?综上所述,我根本就没罪,但是你却把我丢进了第九看守所,你知道那里的管教有多黑吗,碗口粗的铁棒子,直接朝我的身上招呼,你可以找医生来鉴定我的左腿膝盖。我如果不越狱的话,会被活活打死的。”
周辛树似乎早就料想到杨智会这么说,便抛出一个新的问题:“一周前,也就是7月23日上午六点到九点,你从第九看守所逃出来之后去了什么地方?”
边榕记得分明,那正好就是唐甜被池先生挟持的时间。
杨智的回答非常干脆:“我躲起来了,就躲在刚才那个房间里面睡大觉。”
周辛树道:“有谁能够为你作证?”
杨智显得十分委屈:“我的周大队长,拜托,难道我做什么事情都要在身边带一个证人吗?”
“不对,”边榕插嘴道,“从第九看守所出来之后只有一条通往外界的路,我们追上救护车之后立刻掉头,在路上并没有碰到你……”
“你还不明白吗,我有一百种方法在你们眼皮子底下逃走,这次用的是第十一种。”杨智唉声叹气的,犹如窦娥附体一般,“当时你靠在的亲亲周大哥肩膀上做美梦呢,没注意到我这种电灯泡很正常。”
“够了。”周辛树打断了杨智的话,“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杨智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辛树道:“你是池先生吗?”
这回杨智倒是承认得很干脆:“我是。”
边榕怒道:“你明明姓杨,为什么要冒名顶替?”
杨智哼了一声:“我为了纪念自己的老师,所以才取了这个艺名。很早以前,有个女魔术师给自己取名做‘月之影’呢,可她的本名是西雅,难道你这也要管?”
边榕觉得西雅这个名字异常耳熟,好像近来经常在各种场合听到,可就是想不起来这个女魔术师究竟是谁。
周辛树霍然起身,哗啦一声将面前的桌子拉开,伸手按住杨智的肩膀,俯身凑到他的耳畔低声说了一句话。
杨智满脸疑惑:“你说什么?”
周辛树没有回答,他朝边榕招招手:“走吧,我们去吃东西。”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夜明星稀,良夜如昼,步入“提灯夜行”咖啡厅,漫天花灯抢入眼内,周辛树心有所感,忍不住吟出这首唐朝诗人苏味道的传世之作《正月十五夜》。边榕走到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等不及点单,便质问道:“为什么刚才我问杨智选我作为暗桩的原因,你从中破坏,还故意将话题绕到别处,其中有什么猫腻,快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周辛树打了个哈欠:“边老师,你可别搞错了,我们的首要目的是让杨智认罪,而并不是探究他的心理活动。”他转身朝前台挥了挥手,“小美,点单。”
其实根本不用周辛树提醒,那个名叫小美的女服务生已经拿着菜单走了过来。
边榕仍然不依不饶,撒娇道:“那,那你至少要告诉我,西雅是谁?”
周辛树心说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没想好该怎么蒙混过关的时候,小美突然指着边榕喊道:“哎呀,我终于记起来了,你的名字是西雅!”
边榕有些莫名其妙:“我之前不是说过吗,我的名字是边榕,并不是什么西雅。”
小美干脆将手里的菜单放在桌上,转身飞奔向前台,片刻后抱着一个本子屁颠屁颠走了过来。那是一本相册,照片装得满满的,有些是客人自拍,有些是别人代劳,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翻到其中一页,边榕的目光刚刚触及到久远前的画面,便呆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她竟然在一张照片中看见了自己。但右下角的时间分明是2012,世界末日那一年,而且旁边还坐着周辛树,年轻版的周辛树。
“她就是西雅,对吧。”边榕指着照片上那个与自己容貌酷似的女人,语气十分平静。
周辛树点点头。
边榕问:“她是你的朋友?”
周辛树道:“西雅是我的未婚妻。”
边榕道:“可你的妻子不是唐心心吗?”
周辛树黯然道:“西雅没有活到我们的婚礼。”
边榕道:“我明白了,原来这就是杨智找我当暗桩的原因。”她朝向小美,“我要提拉米苏,两人份。”
小美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清楚自己没做什么好事,飞也似地逃走了。
周辛树道:“对不起。”
边榕道:“你没有对不起我。”
周辛树道:“我应该早些向你坦白的。”
边榕道:“不,你应该早些向自己坦白的。”
周辛树默然无语。
边榕道:“刚才你背的那首诗,是不是还有一半。”
周辛树点点头:“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好一句‘玉漏莫相催’,这么好的诗,以后不会再有了吧。”边榕拿起小美送来的提拉米苏,风卷残云,短短两分钟,就一个人吃掉了两人份,然后站起身,“吃完了,走。”
周辛树结完账出门,边榕站在路边,她的背就像一根瘦削的旗杆,直挺挺的。他说:“我送你回家吧。”
边榕没有转身,她摇摇头,伸手拦住一辆路过的出租车:“今晚我不回家。”她拉开车门坐在了后排,对司机说,“师傅,去八风疗养院。”
周辛树快走几步,终于在出租车再次发动前赶到了。边榕朝他淡淡一笑:“周队长,晚安。”
绿色的出租车随机滑进夜色里,很快就在光与影的变换中隐匿了行迹。
司机张嘴就来:“闺女,我们又见面了。”
边榕朝车前方的后视镜看了一眼,发现司机就是那天将自己带往青衣楼的那个师傅,顿时觉得亲切了不少:“是啊,好巧。”
司机笑道:“怎么,跟男朋友吵架啦?”
边榕道:“没有吵架。”她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又改口道,“他不是我男朋友。”
司机笑得更促狭了:“没什么的,都是这样的过来,床头打架床尾和,很平常的。”
边榕尴尬地笑了笑,决定不再解释,免得越描越黑。
司机依旧滔滔不绝:“哪个男人不犯错,重要的是知错能改。我跟你说啊闺女,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
边榕发现这位司机师傅除了与之前那个长相一模一样以外,画风完全不同,莫非两人只是容貌类似,而并非同一个人?不不不,简直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边榕不禁苦笑,方才司机师傅不是说又见面了吗,真是气糊涂了。
“师傅,”为了将司机的高谈阔论引导到正确的方向,边榕不得不开口了,“我不是记得你之前说过,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吗?”
司机露出很疑惑的表情:“我说过吗?没说过吧。一定是你记错了。”
边榕道:“我不可能记错,我的记忆力是2.0的。你还说,你的大女儿被她的男朋友给骗了……”
“不不不,那是误会,百分之百的误会。”司机手舞足蹈的解释,边榕都有点担心会不会出什么车祸,“那小子人品不错,以前是我误会他了。他也没我想象中那么差,至少各种家务都是会做的,对我家紫薇也好,又会挣钱,还孝顺,这样的男人提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吧。”
边榕附和道:“是啊,师傅你运气真好。”
“你的运气也不错啊,”司机活动了一下肩膀,带着倦意说,“我本来就要收工回家,看到是你才接单的。怎么,半夜三更地去疗养院看望病人?”
边榕嗯了一声,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窗外飞逝而过的街景:“我突然想我妈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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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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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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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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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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