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诺仍然坐在屋顶。
在持续的寒潮过后,底比斯离奇迎来短暂的温暖,北边的云层上方透下来一些阳光,竟显得有那么一些明媚。斯诺知道,明天就要下雪了。
埃德温冶炼厂的冲突事件,让斯诺看起来有些愁眉不展,他也没有在事故发生后留在气氛并不愉快的王宫中。斯诺本来就不愉快,他在王宫担任的侍官明确来说只是毫无实权的官员,而且他很明白,他被安排的目的并不是去做侍官。
斯诺想要改变现状。
他当然瞧不起那类似于仆人的职位,尽管那个职位许多人求之不得;但是,他心中的不愉快,却并非来源于此,而是,他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他暂时还没有想到十全十美的办法。
“斯诺!”
没多久,有人爬上来并叫了斯诺的名字,还是斯托里。
“大哥。”斯诺回过头。
“丹尼都被抓到监狱里去了,你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看风景?”斯托里一上来就责斥道,看起来,这位侯爵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心情显得十分焦躁。
“那我能怎么办?丹尼族兄明知道律法……”斯诺嘟囔说。
“斯诺!请记住你是斯托里家的人!”
斯托里厉声打断道,倒提前学会了老斯托里的威严。他有些恨其不争地盯了斯诺两眼,最后还是耐下心来,悉心地嘱咐起来:“你现在进宫去,想办法问问女王到底打算怎么处置丹尼,这都两天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好,我知道了。”
斯诺还是那俨然并未听进去的语气。
“知道了还不快去?你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这让斯托里又差点暴怒起来,他竖着眉问:“还有,父亲让你进宫去不是让你做内侍官的,而是让你接近女王。都这么长时间了,进展在哪儿?”
“我知道。”
斯诺有些厌烦地说,不过以他目前在家族中、或是在王国的地位,还不敢与这位族兄明目张胆地发脾气,所以只能紧接着叹了一声。他将整个身体转过来,直视着斯托里:“不过,就算知道女王要怎么处置丹尼族兄,又能怎么样?”
“……”
斯托里微微一怔。
他本来想骂一句,但从斯诺那看上去略显青涩、但却深邃得完全与年龄不符的眼神中,想起了在他眼前的这个族弟,乃是学识见地超过了底比斯大多数人的学者。斯诺不可能不知道,相反,他的心中或许比每一个人都要清楚。
斯托里注目了斯诺一眼,倏尔,目光一下沉了起来。
“我明说了吧,如果女王不顾及我斯托里家族的颜面,那我斯托里家也将做出相应的措施……她会明白的。”斯托里沉声道,似乎不再是与同族兄弟的对话,而变成了上司向下属的发号施令。他不经意往王宫的方向看了一眼,面无神情地对斯诺说:“你侧面传达给她,我相信,她不会用自己的前程来做赌注。”
“……”
这次轮到斯诺一言不发了。
斯托里话说到这个地步,也不再逗留,转身下了楼梯。
略显明朗的天空下,斯诺如临冰雪肆虐,整个人一动不动,更仿佛产生一些不由自主的颤抖。他默默转回身去,目光,不觉看向了悬空的两条腿……
……
“肖纳阁下,我十分能理解你的族人们想要获取正当利益的意愿和心情,新劳务法或许确实还有遗漏之处。但是,你们袭击了埃德温家族,引发了这样的暴动,事情可就彻底变质了……你知道埃德温冶炼厂的仓库是什么地方吗?”
王宫中,蔷薇还在处理着那件糟糕的事。
从冶炼厂事件发生后,她的王殿或书房中,无时无刻不在有人拜访,除了涉事的相关机构或家族外,甚至就连那些东方人都来对她的审判指手画脚。
蔷薇简直快要疯了!
然而,身为王,她却只能不厌其烦地压抑着情绪。
此时,就是那些工人的代表来向她质疑审判结果的不合理。
但蔷薇的态度始终没有改变。
埃德温冶炼厂是王国的兵工厂,他们锻造出来的器械就是王国的军械,虽然还没有在军务府的核验下纳入王宫的军械库,但本质上还是军械。冶炼厂工人袭击仓库就等同于袭击军械库,其严重性,是任何一个当权者都无法妥协的。
正如埃德温所说,如果让他们侥幸成功并夺取了大量的武器,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所以,蔷薇不仅不退让,反而还严厉起来,怒叱着殿中的人。
“王,十分抱歉!”
肖纳感受到女王的怒气,不得不连忙跪下。
“肖纳,这不是一句抱歉就能解决的。这一事件的所有参与者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的族人们也不能例外。”蔷薇明确道,表明了态度的坚决。
“是。”
肖纳无话可说,只能尽数承受下来。
不过,他显然在来之前就准备好了无数的说辞。
“可是,王,在事件发生前,工人们也曾想要从政务府、或者来到您的王宫谋求解决的办法,但换来的是无情的驱赶和蔑视。我们在底比斯本就没有太高的地位,那请问我们该如何正确争取自己的利益?”肖纳在行完礼后,再度站起来进行另外的争执,说完,他还不忘补充一句,“……请原谅我的冒犯。”
蔷薇咬了咬唇。
这些人总是用这样看上去恭敬合礼的方式来与她对话,可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冒犯、或者说抵抗着她。人们叩拜的,好像就只是她头顶的那具王冠。
当然,肖纳此次的争辩并非没有道理。
这件意外发生的事,确实让蔷薇思考、并得到了更多。
蔷薇想了想,问:
“达不是被封了男爵吗?”
“这……”肖纳略有踟蹰,“我确实找过达男爵,但他闭门不见。”
蔷薇顿了一顿,但也并未感到意外。“这个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我王国手工业发达,还有很多像你们这样的工人,也许,我会从议会帮助你们建立一个组织代表。”蔷薇静下心来说道,只是很快又厉着眉,“不过,事件已经发生了,不可能因为律法的一些不完善,而推翻所有违律的罪责,你能明白吗?”
“……是。”
“那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吧。”蔷薇松口气。
肖纳又犹豫了一下,才弱弱地说:“王,我有个请求。我岐氏族愿以支付财物为代价,以此免除那部分触犯律法的族人的牢狱之灾。不知道是否……”
蔷薇一愣。
但很快,仿佛一个财迷一样盯着肖纳。
“你能支付多少?”
“王!”
突然,肖纳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外的索图很抱歉地进门打断,看模样似有些焦急地报告称:“斯托里家传信称,斯诺子爵今早从房顶跌下,人事不省。”
“?”蔷薇一惊。
“从房顶跌下?”那个肖纳也不由困惑。
但显然索图和那个斯托里家族都不可能开这样的玩笑。
蔷薇顿时从王座上走下,并径直往门口出去。“肖纳,很抱歉,我必须去看一看。免刑的事,你到政务府去,相信他们也可以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是。”
肖纳迅速低着头。
只看到,女王带着索图快步出门,确有那么些焦急。
……
斯诺的父亲是王国的一位子爵,在贵胄云集的底比斯地位并不高,原本他还指望着这个孩子能够振兴他这一家族的分支,谁想,一次意外,竟让希望破灭。他听闻女王到来,忙领着夫人与奴仆走出斯诺的房间迎接,受宠若惊。
可是,斯诺已经成了那个样子,还有什么用?
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一脸愁容。
“斯诺怎么样?”
蔷薇还没进门,首先就问起了斯诺的状况。她倒也没心情去猜想这些人的心中在想什么,只是真正的关心斯诺,正如斯诺所说,像朋友一样的关心。
“唉……”老头长叹一声,愁容更甚。
蔷薇也等不来这个老头的回答,顾自就先踏进了门。
一眼看到,斯诺好像并没有太严重的伤,除了脑袋上缠着一圈浸有血色的纱布以外,身上没有哪处挂彩,甚至还在他的房间中活蹦乱跳,像是幼年时期的顽皮模样。他原本在鼓弄着一根用来支窗的木棍,看到蔷薇后,眼睛转了转。
“哎?蔷薇?”
“……”
蔷薇莫名一怔,因为,他看出了斯诺已与平时有些不同。
“哈哈!蔷薇你又不专心上课,我要去告诉洛兰老师,让老师打你的屁股!”果然,斯诺一开口就让在场的人相继浑身一凉,竟暂时没有一个反应过来。“蔷薇要被打屁股咯!”斯诺在房间中奔跑起来,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开心。
“……”
第一个黑脸的是索图。
毫无疑问,斯诺的这个话,可是极大的冒犯。
斯诺父亲随后反应过来,赶忙让仆人们制止斯诺。斯诺二十一岁,长得本来也不强壮,很快被那几个男人抓住并压在床沿。“啊啊啊!放开我,你们是坏人!”斯诺紧接着嚎起来,竟仿佛还带出几分哭腔,他再一次看到蔷薇,迅速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喊:“蔷薇?蔷薇快救我,我被坏人抓住了!呜呜呜……”
“……”
蔷薇静立着,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斯诺的母亲在旁边看着,不禁掩面啜泣。索图也没有了下一步的举动,显然谁都看出来了,如今的斯诺,已经变成了一个疯子,一个不正常的人。
“斯诺,好好的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啊!”那位妇人哭诉道。
“怎么回事?”蔷薇肃着容,问。
“回王上,斯诺子爵摔到了头颅,虽然外伤得到了救治,但似乎……似乎伤了大脑。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或许,他的智力和记忆变回了一个孩子。”是另一旁的医官低着头向蔷薇回答,他的专业诊断,想来,是不会有错了……
“唉!”斯诺父亲不禁又哀叹一声。
“……”
蔷薇还是一言不发。
她看着斯诺在那几个男人的制压下使劲地挣扎,用尽一切地进行反抗,但终归无济于事。倒也奇怪,斯诺好像谁都不认得,唯独只记得蔷薇。他奋力地踢着两条腿,脑袋恰好穿过一个人的腋下直视着蔷薇,声嘶力竭地呼喊:
“蔷薇,救我!”
“……”
蔷薇终于缓步走近。那几个仆人怕失智的斯诺伤害到女王,不敢松手,只能让蔷薇稍稍弯下腰,看着斯诺。
“斯诺,他们不是坏人,是你的家人。”蔷薇轻声说。
“家人?”斯诺与蔷薇对视着,蓝色的眼眸,像湖水一样清澈。很快他又喊了起来:“我不认识他们,他们是坏人!蔷薇,快叫你父王来抓住他们!”
蔷薇又一次静默。
与一开始的时候相比,她好像反而平静了下来。
或许,有些悲痛。
“好,我会告诉父王的。”蔷薇再一次柔声说,并指示仆人们将斯诺松开,好在,斯诺似乎也冷静了下来。“斯诺,好好休息,你会好起来的。”
“我不!我不要休息!”
意外的是,蔷薇刚嘱咐完,斯诺又闹腾了起来,让仆人们不得不又将他压在床上。“……洛兰老师的课要开始了,我要去上课!”斯诺一边挣扎一边大闹着,像极了小时候想要什么东西而得不到时那样的闹腾,让人无奈而又心疼。
旁边又听到妇人的一声啜泣。xǐυmь.℃òm
就连索图都沉默了下来。
“洛兰老师今天不开课。”在众人的沉默中,蔷薇浅浅笑了笑,好像也回到了幼年时候。她再次把仆人的手挪开,俯下身,一对漆黑的眼眸也注视着斯诺,似乎,变成和斯诺一样的色彩。“斯诺,要不我们来玩捉迷藏,你在这里躲着,记住要安静一些,不要被人发现,不然你就输了。”她笑着问,“来不来?”
“好啊好啊……”
斯诺好像听懂了蔷薇的话,兴奋地应声,而后一下跃起身来,却紧接着钻到了床底下去,好好地躲了起来。倒也庆幸,他终于不再闹腾了……
“嘘!”
看着斯诺的面孔,蔷薇比起一根手指。
随后,斯诺整个人彻底钻了进去。
“女王,这……”
“我会派最好的御医来帮助斯诺治疗。”搞定了那个“小家伙”后,蔷薇正色起来,向斯诺的父亲承诺道。她微微蹙着眉,也不再逗留,转身出了门。
索图最后看了一眼,无奈地跟上。
“唉,好好的一个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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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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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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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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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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