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温离去后,王殿中只剩下蔷薇和蒙多力两个人。
光线透不进来,显得有些阴森。
蔷薇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回到王座上,俯视着下面那个年轻的伯爵。蔷薇的神色有明显的变化,尽管那被掀翻的案桌还斜在大殿里,但她已经彻底平息刚才的怒气了。眼前的那个家伙低着头,可蔷薇仍然感觉得出他的桀骜不驯。
那是蒙多力家族的继承人。
蒙多力是瓦瑞安人中的大族,古老、并且骁勇善战,是北平原独立运动中反抗联盟的主力军。而且,在蔷薇小的时候,还被那家伙脸上的刺青吓到过。
蔷薇心中有一丝的忌惮。
是的,忌惮。
或许因为身上有忒瑞斯人的血统,蔷薇对那些手握军权的忒瑞斯人反而感觉亲切一些,毕竟,她的父亲就曾是他们的领袖;但是对于东方人,蔷薇感到很陌生,并且,他们没有十足的理由在她的父亲陨落后继续拥护和效忠于她。
这也是蔷薇对待莱恩比对待忒瑞斯更加恭敬的原因。
当然,她是王。
至少现在是。
“蒙多力伯爵,同样,你的人打伤埃德温族人的罪名、以及对应的惩罚,我也将严格按照律法执行。”蔷薇保持着威严,问道,“你有意见吗?”
“没有。”
蒙多力将头颅更低下一些。“您说得对,律法是公平的。”
“我记得你叫阿格达?”蔷薇问。
“是的。那是我的乳名。”
“我可以这样叫吗?”蔷薇又问。这一次她的语气更加平缓了些,有些像是商量的意味。这让蒙多力抬起头来,第一次直视了高高在上的女王。
“可以。”
阿格达点头应道。
瓦瑞安人没有忒瑞斯或是阳炎族那样严格的礼仪规范,但乳名一般也只是亲密的人之间才会互相称呼。阿格达听得出来,女王这是有些与他套近乎的意思,当然,他私心里有些得意,因为这至少证明,女王的心中不得不重视他。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
与那些老谋深算的家伙比起来,他确实年轻了太多。
“阿格达,我很庆幸在事情发生后你派人来找了我,而不是丧失理智地与忒瑞斯的士兵殊死相搏。我也很荣幸,你把事情交给了我来解决。”
蔷薇对阿格达柔声道。
可以看得出,她是由衷的。
但这让阿格达不禁怔了怔。他当然不是如蔷薇想的那样,真正的原因仅仅在于,他手下那些负责治安的士兵,根本没有办法与军务府武装的军队抗衡。
阿格达没想到还有这意外的收获。
他想了想,只是学着他父亲或是莱恩那样,向蔷薇低下头。
“因为您是王。”阿格达回答说。
蔷薇笑了笑,不过,因为阿格达低着头,并不能看见。
“你一定知道如果今天的冲突激化,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的结果吧?”蔷薇接着问道,在阿格达这个本该属于她的臣下的人面前,并没有掩饰忧虑。
“嗯,知道。”
阿格达再次点头。
他当然知道,如果不是蔷薇及时阻止,这场警卫营与治安署之间的冲突,极有可能上升为忒瑞斯人与瓦瑞安人之间的战争,甚至于,如果瓦瑞安州的军队已经训练成型,那么就连蔷薇也无法阻止得了——它来得早了那么一点点。
阿格达有些微微的困惑。
这让他不禁稍稍昂起头,又一次看了蔷薇一眼。
……好像,身为女王的蔷薇,是在与他进行一次朋友间的谈心?
蔷薇并没有在意,她忽然当着阿格达的面把王冠摘下来,捧在手里似有所思地端详着。“南方有人比喻说,我们的先王是一位开拓者,而我是继承者。我曾经有思考过,我所继承的东西是什么?是王位和财富吗?我想并不是,南方的学者也并不会无聊到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说得如此深奥。”蔷薇仿佛自言自语,在问完一个问题后,又自己做出了回答,“我想,我所继承的,是职责。”
阿格达没有说话。
不过他试着静下心来,聆听蔷薇发自内心的述说。
他恍惚感觉到,他们的这位女王离他竟是那样的近,这与平日里他与别人谈论的时候截然不同。他最后发现,女王,也并非是那样高高在上的。
……对,就像曾经的那位王。
“你知道吗?阿格达,我很感激你。如果人人都能像你一样,能够记得我是王,那么我们现在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就像早上的那一事件,你选择交由我来解决、或者你们与警卫营的人殊死相搏,你认为哪一个更好呢?”
“前者。”
阿格达不加思索就进行了回答。
他确实是这样认为。
就像从前,底比斯的东西方人之间同样有类似的矛盾与冲突,但因为那位伟大的王,人们一直能够和平地共处着。阿格达忽然产生一个疑问,那就是,如今底比斯愈演愈烈的分裂倾向,是因为人们失去了那样一位杰出的领袖吗?
或许并不是。
他们有新的领袖,而她就在他的面前。
阿格达的表情忽有些古怪,再一次不经意地把目光投向蔷薇。
“是的,你避免了一次更大规模的血腥事件,让美丽祥和的底比斯不致于从此被鲜血染遍。”蔷薇一时变得有些语重心长,“人们都会追求美好的东西,但他们往往不知道,其实他们离美好很近,他们需要的,只是换一个角度。”
“……”
阿格达沉默下来。
他似乎从蔷薇的话中听出了什么含义。
“你回去吧。这件事治安署并没有过多罪责,我会从轻处置。”蔷薇没有给阿格达思考的机会,但却又留给了他更多的时间,最后轻声嘱咐道。
“是。”
阿格达莫名恭敬地鞠躬行了礼,退去。
……
门敞开着,一股明亮的光线径直投在王座上。
蔷薇一直看着阿格达离开王殿,不久前震怒的神色已经彻底平息下来,转而变成一抹深邃。她仿佛在想着什么,但这时,忒瑞斯又随之踏进门来。
一入眼,忒瑞斯首先看到的就是那满地的狼藉。
“……”
她静立着,空气中还残留着刚才那股暴躁的气息,有些凝固。
蔷薇回过神来。
“我已经心平气和了。”
淡淡说了一句,蔷薇从王座上顺着阶梯走下来,亲自把那倒下的案桌扶起,最后才将目光看向忒瑞斯。她很随意,就背对倚坐在立起来的桌沿。
“公爵,您是为了我拘押丹尼和警卫营士兵的事情来的吗?”蔷薇问,她的表情略显严肃,但又有些私下沟通的意味,“您认为我做错了?”m.xiumb.com
“你没有错。”忒瑞斯回答。
“是的,律法不会错。”
蔷薇肯定道,言语间再度有些忿怒。“丹尼私自调动军队,并率领部下与治安署的人产生激烈冲突,致死伤上百人,情节极其恶劣。如果严格按照律法,将其贬职流放都不为过。”她一字一句地数出那个忒瑞斯军官的罪责,随后,语气又轻下来,问忒瑞斯,“所以,您想对我说的是律法之外的事情,对吗?”
忒瑞斯略微静默了一瞬。
如她所想,蔷薇连她要说什么话都全部猜到了。
但她又不得不说。
“丹尼是斯托里家的人,而这件事又与埃德温家族产生了联系。如果你触动了那两个家族的利益,那么他们会对你产生记恨、甚至攻击你的王位。”
“呼!”
蔷薇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公爵,你认为这个王位我坐得容易吗?”
“……”
“南方有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东风吹过,西风又吹,已经让我很累了。”蔷薇的王冠留在了王座上,这让她看起来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女孩,清淡的话语,显得多出几分憔悴,“可是,不管东风还是西风,风是不会停止的。”
“你既然明白,那也该知道必要的时候应该懂得妥协。”忒瑞斯接着说,尽管一如既往地显得态度强硬,但蔷薇还是读出了她潜藏着的辛苦与辛酸。
“我懂。”
蔷薇回答道。
是的,她懂,因为她的父亲就是那样一个人。
忒瑞斯仍然静立着,只不过神色开始缓和了一些。这大概是很久以来蔷薇第一次没有顶撞她了,也让她真正意识到,蔷薇确实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孩子。
她想起蛮王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丹尼?”忒瑞斯随后问。
“我想先仔细考虑考虑,过几天再决定吧。”蔷薇没有立即做出答复。她好像并不是特别在意那件事情,默然片刻后,忽然对忒瑞斯说道:“公爵,我记得,王国建立后您就是首席执政官吧?那年筹备西征时,父王战伤复发,不得已,您只能重新披上戎装、为父王再一次跨上战马,到今天,已经十多年了。”
“……”
忒瑞斯没有说话。
因为提及往事,她的眉间闪过一抹哀伤。
但是,她很快就蹙起了眉,似乎预示到了蔷薇接下来会说什么。
“我不忍心再看到您如此奔波劳累,不如,过来帮我吧?”
蔷薇目光没有躲闪,鲜少直视着忒瑞斯的眼睛,用商量的口吻说,“近期我们的新税法开始凸显出一些潜在问题,需要做第一轮修改;还有,东部地区的行政、田亩、子民、赋税等等这些,您都比我熟悉,那些东方人我并不绝对信任,所以需要您暂时放下军队里的事情,重新担任我王国的执政官,可以吗?”
忒瑞斯很久也没有做出答复。
她一直看着蔷薇,不是如以往像长辈看待孩子一样的看,而是真正的第一次用臣下注视君王的目光,看着蔷薇。空旷的大殿内,一时掠过股寒意。
“你想收回曾经属于你父亲的军队?”
忒瑞斯无比直白地问道。
王国的军队经过数次改编,但整体上一直是当初北安王领导的忒瑞斯“黑旗军团”。王国建立后,军团仍然由北安王统率,但在西征时期,忒瑞斯接过了这支军队的统帅权,并延续至今,从来没有人想过有一天会被收回去。
毫无疑问,蔷薇,要收回忒瑞斯的军权了!
忒瑞斯的脸色迅速沉下来。
没人知道她是否对此耿耿于怀,但蔷薇在继位不久后就打算抢夺属于大臣们的权力,这个举动无疑显得太过胆大和激进……她有些急功近利了。
“是。”
蔷薇的目光仍然没有一丝闪躲,“我知道我说这样的话您可能会不高兴,但是自从父王走后,我们的军队已经变得不像是一支军队了。”
忒瑞斯没有说话。
蔷薇有一瞬间的踟蹰,但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解释起来:“您知道联盟的第六军团吗?他们在数十年前为联盟的太阳王驻守南部丘陵,威风凛凛,但在太阳王死后,就变成了贵族们争权夺利的筹码。”说着,她再度直视着忒瑞斯,微微抿了抿唇,“……我不想看到我们的军队也变成那样,您不能再庇佑他们了。”
忒瑞斯还是沉默。
她明白蔷薇的意思,早就明白。
她甚至从蔷薇由始至终看着她的眼神中读出了更多。
“那,忒瑞斯军团的统帅权,你准备交给谁?”忒瑞斯终于开口问。
“斯托里。”
蔷薇回答。似乎她也并未真正丧失理智,知道暂时还不能将军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她真诚地答道,甚至还刻意强调了一遍,“……只能是斯托里。”
“好。”
忒瑞斯继续看了蔷薇一会儿,终于,点了头。
她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否错误。
但,她只能如蛮王告诉她的那样,试着,信任蔷薇一次……
……
临至黄昏,天边反而泄下一道斜阳,映在王宫的墙壁外。
“公爵。”斯托里一看到忒瑞斯出来,忙一下跟上对方的脚步。“……女王怎么说?”他显得有些焦急,清秀的眉毛鲜少皱在一起。
“丹尼知法犯法,谁也救不了他。”忒瑞斯以一贯的速度行走着,并未停留。她似乎有些愁绪,但并非因为话里说的那样没有带出来好消息。
“可是……”
斯托里顿了顿,又忙跟上,并改用了另一个称呼,“老师,丹尼是我的堂弟,他的父亲也曾是您的战友,咱们怎么忍心看着他被流放?这不仅是斯托里家族的耻辱,老师您看着自己的部下被查办,又怎么向军中的其他人交代?”
“交代?”
忒瑞斯猛然回过头,语气有些严厉,仿佛纠正斯托里的话。
“……蔷薇是王,这是王命!”忒瑞斯厉声说。说完,她暗暗一咬唇,紧接着看斯托里一眼,“还有,今后你们都不再是我的部下,我不会再去军务府。”
“什么意思?”
斯托里一怔,很快变得恼怒起来,“女王卸了您的统帅权?!”
“怎么了?有问题吗?”忒瑞斯反问。
“……”斯托里不敢回答。
“斯托里,你要明白,我们的军队是先王交给我的,而现在女王要收回去,理所当然!”忒瑞斯严肃地向她这位曾经的学生交代,仿佛一个提前的警示。不过,她并没有向斯托里透露太多,回过头,随后径直往王宫的反方向走去。
“……”
斯托里再一次沉默。
他一言不发,但咬着牙,还有藏在袖中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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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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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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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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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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