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一天的天气,夜色提早来临。
远征军的一座军帐中,即便点了灯,仍然感觉充斥着驱不尽的黑暗。一个男人正在账中站立着,他穿着南方城邦官员的服饰,但很狼狈,左边的袖子被撕开一个血口,脸上还沾了一些污泥。他有些颤抖,而且像是在等待什么。
也许,并不是因为寒冷而颤抖。
官员一直等了很久,直到门帘被掀开,他才一个颤栗,接着深埋下头。
他听到一串脚步声,笃定、并且略有些急促,然后感觉到一个人径直走到账中的那张椅子上,而另个人,好像侍立在那人的身后,接着就没了声音。
这里是军营。
官员知道,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在被人监视着。
又过了很久,才听到椅子上的人发问。声音很冰冷,就像外面的风。
“你是谁?”
“公主殿下!”官员一下跪到地上,仍然不敢直视上方的王国公主,他闻到一股血气,这让他更加颤栗起来,“我是温切斯特城主查理大人的顾问。”
“抬起头来。”
“……”
听到这一句,官员不禁哽咽了一下。他不敢忤逆,只能缓缓地昂起脑袋,但还是跪着。随后,他就看到了让他、以及所有南部丘陵人民敬畏的北方公主。一个女孩,很稚嫩的女孩,但那股挥之不去的血气,让他不敢这么认为。
仅仅一眼,他再次低下了头。
蔷薇看着眼前的人。
此时的蔷薇,刚刚从艾贝尔的战场回来,虽然没有亲自上阵杀敌,但从血腥战场中带回来的那股气息,那股只能让人感受到死亡与寒冷的杀戮,依然是那么浓烈。还有,蔷薇身后的索图,甚至脸上的血还没有擦去,一抹鲜红。
这一幕,让任何人都只能颤栗。
任何人。
不过,蔷薇并没有意识到她让眼前的这个人恐惧到了何等地步。
“你受了伤?”她很平常地问。
“是的。”官员答道,似乎有一些哭诉的意味,“公主,瓦德加指使四座城邦进攻温切斯特,我们、我们已经无家可归了。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您,但祈求您能记得我温切斯特人民对您和远征军的支持,我们需要您的帮助!”
蔷薇没有立即回答。
如果是从前,比如她在瓦瑞安的时候,她一定非常乐意帮助任何人。
但今天,她不会。
“我的士兵告诉我,你们的军队战败了?”蔷薇继续问。
“我们无法挡住那么多敌人……”
官员答道,这一次,已经掩饰不住的哽咽,身体也颤抖得更加厉害。“公主殿下,查理大人正带着我们残余的士兵和子民做最后的抵抗,但可以预见终将无法摆脱残酷的厄运。”官员恳求道,以头触地,几近哭了出来,“我们希望您能伸出援手,我温切斯特人民,将永远拥护北翡翠王国和公主殿下。”
“……”
蔷薇有短暂的失神。
作为公主,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一个城邦的人,向她宣示臣服。这昭示着,人们将她视为了王。
……真正的王。
“你们还有多少人?”蔷薇是理智的,她很快镇定下来。因为她原本想的是如何斥责温切斯特的行为,那个叫阿曼的女人,显然受过查理的包庇。
而且,蔷薇不再是以前的蔷薇。
她是一支军团的统帅。
必须理智。
“我来的时候,只剩下四百名士兵,还有追随查理大人的数千子民。敌人依然在不停地追剿我们,我们就快支撑不下去了……”官员再次祈求。
“我没有多余的士兵……”蔷薇无情地打断。
“公主,救救温切斯特吧!”意料之外的是,官员反而打断了蔷薇。
“……”
蔷薇看出来了,温切斯特的确遭遇了厄难。
索图作为一名侍卫,只静静地看着,并不打算向蔷薇提供任何建议。那个查理遵从蔷薇的指示处死温切斯特所有瓦德加宗教成员,但却私自包庇了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女人,虽然不确定之后敌人的那些行动是否与她有关,但很显然,查理欺瞒了远征军、欺瞒了蔷薇。对于欺瞒者,遭受的任何厄难都是咎由自取。
他们不值得怜悯。
而且,索图也不知道,在经历了如此残酷的战争后,蔷薇是否还是当初那个王宫中天真浪漫的公主。但或许如蛮王所说,公主,终将是要为王的。
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无情的。
“索图。”
终于,在沉思了许久后,蔷薇下令了,“派人到山脉的那边接应他们。我们大战刚刚结束,还不知道敌人是否会反击,只能派一个百人小队过去。”
“公主……”
索图忽然紧张道,紧张的是,只派一个小队是否太危险?
但蔷薇并不是特别在意。“带上我的旗帜,如果敌人看到旗帜还敢追击,那么……”蔷薇没有说下去,顿了顿,只轻轻叹口气,“再说吧。”
“是。”
索图领了命。
“感谢公主殿下的仁慈,上天一定会眷顾于您!”官员喜出望外,连连叩拜。
但蔷薇忽然有些疲倦。
她没有再看向温特斯特的这个顾问官员,而是径直走向门外。在即将踏出军帐的时候,她停了停,再次用令人颤栗的冰冷话音对官员说道:
“我希望事后查理能亲自来见我。”
说完,蔷薇不再回头。
……
天空终究还是下起了雪粒。
与北方不同的是,这并非那样飘飞的鹅毛般的雪,而像一粒粒雨点,从高空坠落下来,一些敲打在军中的营帐上,仿佛奏起了一曲激昂的音乐。蔷薇能听到一些士兵的欢呼声,或许,是为了庆祝胜利,也或许,是为了庆祝雪。琇書網
但蔷薇感受不到欣喜。
她从裹紧的披风里伸出一只手,却被雪粒砸得手心生疼。
“公主!”
桑儿似乎听到账外的动静,忽然掀开帘走了出来。看到蔷薇后,她忙唤了一声,之后又有些怪异地看着蔷薇,“您怎么不进门呀?外面这么冷!”
“……”
蔷薇没有回答,好像迷失了一样。
桑儿当然也不能看着公主在外面淋雪,顿时挽上蔷薇的胳膊,快速搀着蔷薇进账去。“公主,我们战败了么?”她一边问道,想了想,又解释说,“……我听卫兵说,您带着士兵们去打一个叫艾贝尔的地方了,难道,打输了吗?”
蔷薇回过神。
“我们当然赢了!”
“哦。我看您脸色不好,还以为打输了呢。”
桑儿的脸色随即舒缓开来。
进了帐,一股令人舒适的温暖扑面而来,融去蔷薇肩上残留的雪粒。蔷薇好像才从刚才的思绪中出来,这时,也才看到账中的一角,多尼握着蔷薇送他的那把木制短剑,学着士兵们操练时的架势,有模有样地挥舞着。自从回营以后,小家伙确实变了许多,不再那么调皮了,似乎,那次经历也让他得到了成长。
看到这一幕,蔷薇忽有些欣慰。
“多尼!”
桑儿不住喊了一声。这一声让多尼回过神来,看到了蔷薇,连忙从那张座椅上跳下来,把短剑藏在身后,并对着蔷薇低下头。
这大概也是桑儿教的礼仪。
蔷薇并未在意,只笑着说:“我的小勇士也开始练习剑术了嘛?”
“他懂什么剑术?瞎比划而已。”桑儿白了一眼,随后用命令的语气招呼小家伙,“多尼,回你自己的地方去。公主累了,要休息。”
“哦。”多尼应道。
“没事。大概这里暖和吧。”蔷薇笑着,向多尼递去一个鼓励的目光,然后也用命令的语气说:“继续练习。将来,我可是要检验你的。”
“是!”
多尼露出一些笑容,有模有样地行了一个军礼。
蔷薇也没有再管这个小家伙。之前军医说多尼是因为年纪小受到惊吓的缘故,休息一段时间也就没事了,现在看来确实恢复得差不多。之前那次同样让蔷薇记忆深刻的经历,对小多尼来说,应该也是成长途中最重要的一次蜕变。
他会成长起来的。
不过,远征途中,蔷薇没有办法给他太多的关注。
蔷薇在桑儿的服侍下更换了宽松的睡裙后,走到她的书桌旁坐了下来。她两只手肘支撑在桌上,但左边的手掌轻轻托着脑袋,维持了这个动作很久。
她闭着眼,一对娟秀的细眉微微蹙在一起。
这吸引了桑儿的注意。
桑儿很明白,左脑那个位置,是蔷薇不久前受过重创的地方。
“公主,是不是……”桑儿试着问道。她清楚地记得,军医曾说过,公主的伤势很有可能会留下后遗症,这让她不禁担心。
但蔷薇摆了摆手,正坐了起来。
蔷薇没有回答,也让桑儿无法知道到底是不是她担心的那样。
“我在想,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来到的这里?”蔷薇这样问,但似乎,只是在问她自己。
“……不是为了先王吗?”桑儿不解道。她虽然是蔷薇的侍女,但实际上,她同时也在受着蔷薇的保护,远征至今,她几乎一直都安全地待着军帐中,从没见过血,更没经历过战争。所以,桑儿自然不理解蔷薇的这个困惑。
“不全是。”
蔷薇淡淡地回答,或许知道桑儿不懂,只有些惘然地自言自语:“这是一场征途,一旦踏上了,将会是……无尽的。现在,才刚刚开始。”
“桑儿不懂。”桑儿果然摇了摇脑袋。
蔷薇笑了笑。
她彻底扫清思绪,转过头来对桑儿说:
“好好休息吧。在天气暖和之前,我们都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
“真的吗?不再打仗了吗?”桑儿欣喜道。
“是的。也许你该想想,我们怎么在军营里渡过一个喜庆的新年。”蔷薇笑起来。是啊,她即将迎来人生的第十七个年头,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她,不再是从前的公主了。
……
这个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的雪夜过后,天气开始好转。
当然,冬季并非这么快就能结束。
十天后的一个清晨,天边的密云中间透下一些明媚,微风徐徐,也许再过一会儿就可以迎来一阵短暂的冬日暖阳。这让人不禁有些舒畅。多伦从艾贝尔赶到远征军的大营,他从辕门外牵着马步行进来,可以看出他的心情不错。
“大人。”
一名军官过来替他牵马,并亲切地问候了一声。
多伦授封王国二等子爵,在军中,众人很少以军衔或军职来称呼他。
“埃文?”多伦看到了对方就是中士埃文,“你不是在约克驻守吗?”
“公主召集我和里昂上尉,看来是有重要的军事会议。”埃文应道。他还是新兵的时候多伦就已经是少将了,故此,对于多伦他是怀有由衷的尊敬的。“依我看,您应该也是因为这个才从艾贝尔赶来的吧?”埃文笑着说道。
这位年轻的军官,向来就是这么活泼没有正形。
多伦瞥了他一眼。
“你看起来好像很得意?”
“嘿嘿。”埃文确实得意得忘了形,但并非是因为受到公主的重用。他凑近多伦说:“前天我们在约克城堡的地窖里发现一大批财宝,数目惊人。”
“?”
多伦确实被惊了一下。
不过,作为军事长官,他首先还是对埃文递去一个警示的眼神。
埃文也很快明白过来。
“哦,我当然要上缴给军事会了。”埃文说,“不过,在此之前我拿出一部分散给了约克附近的居民,您不会责骂我吧?我估计他们以前被约克的城主压榨得不轻,我这一施恩,他们感恩戴德,差点拥护我当他们的新城主了。”
说着,埃文又笑起来,年轻的脸庞上,春风得意。
多伦微微一怔。
他再次看了埃文一眼,而且这一次,眸中带着更深的意味。
……很沉重。
“施恩”、“拥护”、“新城主”……这些词汇,在能够接触到政治的多伦眼中,难免显得有那么一些敏感,尤其,在被公主不恰当地比喻为“拓荒”的这场远征中。多伦很明白,曾经联盟的那些贵族,就是在这样的“拓荒行动”中变成了领主,而后又在一些政治动乱中,变成脱离于联盟的独立城邦。
比如自嘲为“联盟叛徒”的达。
而埃文的话,显然,含有那方面的倾向了。
“……”
埃文也因多伦的反应怔了一怔,片刻,他忽然按捺不住地恐慌起来。
“开会,别让公主久等了。”
好在,多伦并没有深入纠缠这个话题。他最后给了埃文一个警示的眼神,凝视了大概两秒,然后率先背着手,向蔷薇公主所在的那座军帐走去。
埃文松了口气。
竟发现,他的后脊不知何时流下了冷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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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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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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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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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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