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慎重答道:“父亲,我这段时间经历了很多事情,也见识到了这乱世的景象,万幸并未受到不可逆的伤害,只是有些身体劳累和小擦伤,如今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蒲槃将茶杯放下,杯底磕在茶几的桌面上,发出轻轻的“当”一声,脸上神色不明。
蒲松龄轻轻抬起眼皮,飞快瞄了一眼父亲的神色,立刻收敛目光,继续谨慎地汇报情况:“我起初也不知那帮贼人为何要捉我,后来从他们之间相互交谈来看,似乎是刘老五——就是动手绑我的那个大汉——以为我目击了他们放火的场景,所以才将我捉走。”
“荒唐!”
“……是。”
“后来呢?”
“后来……我被绑了双手,跟着他们走了一天的路,最后投宿在路边客栈。夜晚,趁他们睡着,我趁机跑了出来。”
蒲槃眉头皱紧了。
蒲松龄语速不变,握着茶杯,继续平淡地讲述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
“我跑出来之后,向南走,想要原路返回,走了一上午,途径一个小村庄,得到了一位老先生的收留。”
“可那位老先生其实并不是真心想帮我,而是打算杀了我吃我的肉。”
“而这时,刘老五也追了上来,一路杀到老先生的院子里。”
“情急之下,我跑进厨房的柴火堆里,躲在一具尸体后面,看着他们两个自相残杀。老先生死了,刘老五受了重伤。”
“我又被刘老五捉住,一路带到了长山县,在刘老五去医馆看伤时,我跑出来,一直跑到县衙,终于得救了。”
蒲松龄讲到这里,忽然目光扫了一眼车窗后面的影子,抿了抿唇,补充了一句,“对了,我从医馆里逃出来时,多亏三郎带路,才能摆脱刘老五的追捕,成功逃进县衙。”
聂小倩将头伸出车窗外,果不其然,看到季三郎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聂小倩微微颦眉,冷哼了一声,从车窗缩回脑袋。
车厢里,蒲槃沉默着将手搭在了蒲松龄的肩膀上,微微用力压了压他的肩膀,神态肃然。
“松龄,我真的没想到,你竟能从这些危险情形下活了下来。你做得很好,非常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很多。”蒲槃感喟了一声,一时语气踟躇,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夸奖蒲松龄的好。
这句表扬的分量很重,重重压着蒲松龄的肩膀。他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
父亲很少夸奖别人,即使他练字勤奋刻苦,写的毛笔大字又快又好,也很少能得到父亲的一句夸奖。
而如今,父亲却接二连三的夸他“好”,以至于他听完,甚至心底生了些许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实际上,蒲松龄想多了。
蒲槃真的只是单纯觉得自己儿子这段丢失的日子过得不容易,应该给予夸奖而已。
马车行驶的比普通走路要快很多,两个跟车的护院都是常年锻炼的,脚步飞快,走起来十分轻松。
两侧的景色不断向后退去,马车距离淄川越来越近,路旁的流民们看到了带刀的护院,也不敢前来接近马车,一路十分顺利。
直到天黑,马车行驶到了一个小村落,蒲槃下了车,跟一户农家借了屋子。蒲松龄跟在父亲身后,睡上了农家粗鄙又肮脏的火炕。
闭眼前,他目光沉沉的望着父亲躺在身侧的侧脸,弯了弯嘴角。
“晚安,小松龄”聂小倩对他说。
“晚安,小倩姐。”他低喃一声,闭上了眼睛。
-
马车悠悠行驶入蒲家庄。
被火烧毁的镇西如今只剩一片黑漆漆的残骸骨架还支楞在空中,空气中的焦糊味不见了,但烧黑的墙面伸手一摸,仍能在指间摸出一道漆黑的痕迹。
聂小倩路过其中最大的一栋残垣断壁时,脚步停了停,纤长的眼睫微微垂落。
她曾在这里看见过一个孩童的灵魂飞出,眼神懵懂,恍惚地消逝在了天地间。
这里也是她第一次认清自己不是普通女鬼的地方。
她心有所悟,张开双臂,缓缓从黑漆漆的木炭废墟中走过,两条纤细的臂膀上仿佛挂了无数银色丝线,为她织起一双银色的长袖羽翼,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她鸦黑的羽发如泼墨瀑布般披散在身后,无风自动,波光粼粼。
蓦然回眸,流光溢彩,潋滟生辉。
蒲松龄趴在车窗里,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废墟中只有他能看见的绮丽画面,神情专注。
蒲槃问:“在看什么?”
蒲松龄回神,不着痕迹地收敛目光,一本正经答道:“在看那片废墟。”
“别看了。其中是非,不是你我能管得了的。你这次被它卷进去还不够么。”
“是。”蒲松龄恭顺的说。xǐυmь.℃òm
车厢外,季三郎似乎有所感应,也仰头望向了远处那片漆黑残骸。但他眯起眼睛打量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究竟是什么东西在那边晋级修为,只隐约感觉到了空气中的灵力以一种淡淡潜匿的姿态缓缓向那里汇聚。
这个蒲家庄,好像不止他一个修道者呢。难道是之前马车里的那团看不见的小东西?
他舔了舔嘴唇,有些想喝酒了。
季三郎进了蒲宅,先被董夫人安排去了下人屋子里洗澡,又换了一身干净粗布衣服,洗净晾干的头发乱糟糟的炸成了一团鸡窝。他懒得打理自己的头发,直接把略长的头发用刀子割断一大截,剩一头狗啃过的短发,卷翘着他的桀骜与放荡。
蒲松龄洗完澡后顶着湿漉漉的长发去找他,看见他这副模样,噎的说不出话来。
“小不点儿,怎么一下看傻了?”季三郎痞里痞气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蒲松龄咽了口唾沫,艰难说道:“三郎,你怎么把头发割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停停停!”季三郎连忙打断,“我自己的头发,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父母都饿死了,也管不着我孝不孝顺的。”
“……”
院里,小翠匆匆忙忙追上来,大口喘气道:“少爷,别跑这么快啊!我差点又跟丢了!”
她弄丢了一次少爷,哭到差点自尽谢罪,现在少爷好不容易找回来了,她顿时把他当做眼珠子一般小心捧着,说什么也不肯再离开少爷身边半步。
蒲松龄拿她没办法,又有一些特殊的事情想避人耳目,只能想尽办法将她甩掉。
可惜,还是没完全甩掉,又被她追上了。
蒲松龄只好叹了口气,放弃跟季三郎详谈那道金光的想法,转而聊一些不轻不重的话题。
“三郎,你在蒲家,可有想做的事情吗?”
“唔,混吃等死可以吗?”
“……呃。”
“哈哈,开玩笑啦,小少爷。我做下人的本分还是有的,现在乱世,世道动荡,想来各大家族里看家护院的人手都急缺,我在里面凑合数正好。”
“那就好,三郎。委屈你做个下人了。你若是有什么需求,可以与我提,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帮你。”
“嘿!瞧您说的,我一个四处流浪的小乞丐,能在乱世找到一份正式的工作,简直走大运了,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啊。”
蒲松龄见他装傻,身后又有一个小翠虎视眈眈的盯着,只能叹了口气,也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模样点了点头。
糊里糊涂,蒲松龄没怎么安排,季三郎就自觉在蒲宅安了家。
之后的一段日子过的很轻松了。
蒲松龄给母亲请安,被她抱着用眼泪洗刷了一遍后,就恢复了以往从早到晚读书写字的日子。
当然,也稍微有些不一样。
蒲松龄自从被绑架后,忽然醒悟了强身健体的必要性。他觉得自己实在太弱了,根本手无缚鸡之力,以至于面对绑匪只能不断逃跑。
如果他能有一个强健的体魄,跟常护院、胡护院一样威猛强壮,说不定一切事情都会不一样。
他将这个想法诉说给聂小倩听。
聂小倩被惊呆了。
震惊!一代文豪蒲松龄难道要弃文从武了吗?!
“小倩,你有没有什么武功秘籍能教我?”蒲松龄认真的询问。
“……”聂小倩无言以对,开始怀疑自己在蒲松龄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难道自己长得很像身怀武功秘籍的人吗?
她头痛道:“小松龄,你想练武这个想法跟你父亲说过了吗?如果真的想练武,就去跟外院的那些护院们学吧?”
“父亲不可能让我学武的。”蒲松龄抿了抿嘴,理智的分析道,“父亲希望我能成为德才兼备的学子,至少要考中秀才,怎么可能放我去舞刀弄枪。况且,我也不想学护院的那些粗浅招式,我想学更厉害的。”
“更厉害的?”
“拈花飞叶可伤人的武功。”
“那读书呢?要放下吗?”
“自然也要学。”
聂小倩不知为何,想起了一个段子:只有小孩子才做选择,身为成年人的我全都要。
她看了一眼一本正经的蒲松龄小朋友,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蒲松龄看着她。
聂小倩捂着嘴压住笑意,摆了摆手,“没什么,你别介意。”
蒲松龄沉默地看了聂小倩半晌,问:“你不能教我吗?”
聂小倩眨了下眼,道:“我又不懂武功,怎么教你。”
“那算了。”蒲松龄叹了口气。
聂小倩看他有些失落的模样,忽然开口道:“虽然我不懂武功,不过你想锻炼身体的想法是好的。我可以教你一套强身健体的方法。”
“真的吗!”蒲松龄那双漆黑的杏仁眼骤然闪亮了起来。
聂小倩笑了笑,说道:“当然,不过你要听我的话。”
“好!”蒲松龄信誓旦旦的点了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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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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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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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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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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