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倩摸了摸脸颊,道:“这就涉及经济问题了,我懂的不多,不过还能勉强给你说两句。”
“举个例子,假如灾荒和战乱未严重到现在的地步,有一个商人看准了先机,用所有家产从百姓手里低价收购了一大波粮食。等到灾荒越来越严重,百姓家里存粮吃光,便只能从商铺买粮食吃。到时候他再卖粮,奇货可居,你觉得会卖多少钱?”
蒲松龄天资聪慧,一点就透,自然想到了结果。
于是他沉默了下来。
聂小倩拍了拍手,道:“不过也不能一概而论。这是这个混乱的世道决定的事。你再想,假如那个商人十分有善心,愿意低价卖粮给百姓,又会如何?”
蒲松龄歪着头思考了一下,语气有些迟疑:“低价粮会被……其他商人趁机买走?再高价卖出?”
聂小倩点点头,“正是如此。人的本性都是自私的,遇见有机可乘的事情,便都想要去沾一分光。倘若世道不好,那便是恶人当道,善人只能吃亏。”
蒲松龄眼底沉淀的黑暗又浓重了几分,宛如深不可测的潭水。
他喃喃道:“我知道了。”
石霍拎着豆沙糕走在前面,忽然扭头奇怪的看向他,“松龄,你在与我说话吗?”
蒲松龄回过神,对石霍笑了一下:“我刚才在想事情。”
“想什么?”
“想这个乱世,何时能平。”
“松龄,你想的可真长远。我只想每天吃什么好吃的。”
“石兄率真。”
-
崇祯十七年,四月一日。
蒲家来接蒲松龄的马车终于到了长山。
蒲槃带着人马亲自到了县衙,才一下车就立刻给知县大人行了个大礼。
“多谢知县大人救了我家小儿,槃感激不尽。”
“蒲先生不必多礼。”
知县摸着自己的山羊胡须,笑呵呵道:“你家这孩子聪明得紧,我并未帮上什么忙,倒是被他送了一个大功劳呢。”
“可是那放火烧了秦家的贼人被捉了?”
“正是。那贼人受了伤,跑不远,被我在城外林中捉了个正着。”
“恭喜大人。”
“唉,可惜那贼人骨头太硬,严刑拷打之下咬死了不松口,现在高烧到神志不清,恐怕问不出其他同伙的下落了。”琇書蛧
“可惜……”
“不提这些事了,蒲先生里面请,舟车劳顿,喝杯茶再走吧。”
“谢大人,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位家主边走进屋边热络聊天。
另一边,石霍与蒲松龄朝夕相处了三日,此时骤然得知蒲松龄要走,顿时有些分不开,拉在蒲松龄在一旁说悄悄话,依依不舍。
“蒲松龄,你这次回家后还会回来吗?”
蒲松龄对他笑道:“我也不知,不过若有机会,我定会回来看你的。”
话虽如此,但蒲松龄并不打算以后特地来长山看望他。说他孤僻也好,冷血也罢,反正他对这个知县的儿子不感兴趣,这几天勉强应付陪小胖墩玩已经很累了,一想到能摆脱他,蒲松龄愉悦还来不及呢。
不自觉间,他的唇角已然弯起了一道向上的弧线。
聂小倩飘在马车上方,坐在车顶棚上,随风摇晃着两条小腿,线条优美,晶莹如玉。她透明的身体,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微光,十分璀璨。
她仰头望了望四周,忽然看到街道拐角尽头走来一个身材高挑的乞丐少年,顿时精神一振,从车顶棚上站起,居高临下的问:“你来了!你到底是谁!”
季三郎眼神丝毫没有偏移,对她熟视无睹,径自从她身旁走过,趁别人不注意,一掀帘子爬进了车厢里。
聂小倩倏然瞪大眼睛,穿墙而入,一掌拦在季三郎面前,又对他喊了一声,“你别乱来啊!这是小松龄家的车子,你还没跟小松龄见面呢,怎么就随随随便上他的车啊!懂不懂礼貌啊!”
季三郎伸手掀了一下厚布坐垫,又摸了摸车顶厚实的木板,砸了咂嘴,自言自语道:“看来小不点儿没乱说,他的确家境不错。”
聂小倩咬住唇,伸手在季三郎眼前使劲摇晃了几下。
季三郎一无所觉。
聂小倩沮丧的垂下头,知道对方是真的看不见自己了。
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她就一直忍受着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异样和无人可见的孤独,眼下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同为异类的家伙,以为有了同类,却发现对方根本看不见自己。
万般失望涌上心头。
聂小倩委屈的瘪起嘴,眼泪不争气地顺着脸颊一颗颗滑落下来。
“咦?”季三郎忽然抬头,那双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看向了聂小倩的脸。
聂小倩愣了一下,心脏差点停跳,就连挂在脸颊上的泪珠都停了停。
季三郎缓缓向聂小倩伸出手。聂小倩立刻屏住呼吸(虽然她忘了自己早就不用呼吸),以为季三郎终于看见自己了。
却见季三郎伸手从聂小倩脸上拂过,轻轻将她脑后的一束流苏从窗框上摘了下来。
“这穗子打不错,一会儿跟小不点儿要了它好了。”
聂小倩呆呆回头,顺着他的动作看去,只见那是一束做工精致细腻的络子,打成了一个中国结的模样,红色的结外圈是金色细线包的边,下面垂着细细长长的金红双色流苏,垂感十分美丽。
季三郎细长的眼眸里眸光流转,将络子的穗子缠在手指间玩,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好似自己就是这辆马车的主人。若非他身上穿的乞丐服实在破烂,头发也乱糟糟,这浑身气度还真的挺像个王公贵族之子。
聂小倩有些糊涂了。
这个“三郎”究竟是什么身份,他是人类?还是妖怪?神仙?
反正不可能是鬼魂。
秦家大火那夜,聂小倩亲眼见到了真正的鬼魂是什么样的,所以一眼就能分辨出三郎是不是鬼魂。
鬼魂身上都是有阴气的,尤其是冤死横死的鬼魂。
那夜在火海里苦苦挣扎的那些鬼魂,一个个全部怨气冲天,即使很快就消散在炙热的空气中,但还是给聂小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眼前的季三郎身上,并无阴气和怨气,若非当初那一缕金光被她察觉,她甚至看不出季三郎与普通人类有任何不同。
而三郎也像普通人类一样,看不见她。
蒲松龄跟着父亲送完了谢礼,与长山知县一家告别后,紧紧抓着父亲的手,同他一起回到马车旁。
撩开帘子,蒲松龄看到眼前的场景,顿时一愣。
马车车厢内不大的空间,季三郎随性地盘腿坐在车厢一角,见他掀帘子,顿时露出一个笑眯眯的微笑。而在他对面,聂小倩抱膝蹲坐在坐垫上,下巴抵着膝盖,长长的头发垂在地板上,脸上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好似与季三郎有什么深仇大恨。
蒲槃在车外问:“松龄,怎么不进去?”
蒲松龄迅速回神,轻咳一声,伸手拉过季三郎的手掌,将他拽出车厢。
“父亲,这位是曾经帮过我逃跑的恩人,我答应给他粮食和银子,咱们家能安顿他吗?”
蒲槃神色肃然起来。
他眼珠上下扫视着这个乞丐少年,在看到他肮脏的头发和黑乎乎的手指时,不自觉的皱了一下眉。
“你叫什么?”
季三郎丝毫没有被人用看商品般的眼神扫视的不愉快,反而一直保持着笑面狐狸似的表情,鞠了个躬,眯着眼睛道:“回老爷话,小的姓季,没有名字,平时大伙都喊我三郎。”
蒲槃深吸一口气,头痛的揉了揉额头。
他扭头看向蒲松龄,在看到蒲松龄认真执着的眼神后,语气一顿,随后叹息了一声:“先回去再说。这位季小兄弟,你救了小儿,我很感激。你可还有亲人健在?”
“没了。就我一个。”
蒲槃皱眉,“既然这样,就先跟我们去蒲家庄吧。”
“好。谢谢老爷。”
蒲槃拉着蒲松龄上了车,却并未邀请季三郎一起上车。
季三郎也毫不在意,赤着一双沾满泥土的脚丫子,跟着护院一起在车边走。
马车启程,晃晃悠悠离开县衙,向南边行驶而去。
小胖墩站在县衙口对着车队拼命挥手,喊道:“松龄,记得回来找我玩啊!”
蒲槃严肃的脸庞在车厢里渐渐柔和下来,他低头看向蒲松龄,笑了一声:“看来你和石知县家的公子相处的还不错。”
“一般吧,”蒲松龄端起茶杯握在掌心,垂眸道,“我不怎么喜欢他,不过勉强应付而已。”
蒲槃叹息了一声,伸手盖在蒲松龄的头顶,揉了揉,“你这孩子啊……”
季三郎走在车厢左侧,恰好就在窗户外面,一掀窗帘就能看见他的头,偷听车厢里的动静十分容易。
聂小倩坐在车窗边,对蒲松龄提醒道:“小松龄,那个乞丐三郎现在在外面偷听你们说话呢,你们注意一下,别说什么有问题的话。”
蒲松龄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沉默不语,蒲槃却并不打算放过他。
过了一会儿,蒲槃啜了一口茶,看着小蒲松龄片刻,沉吟道:“松龄,现在有空,你给我说说事情的经过吧。你到底为什么会被那放火的贼人捉了去?这段时间可有受到伤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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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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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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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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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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