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忍冬明白,只凭两枚棋子就想猜出皇帝的想法,这本身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可是,皇帝费尽力气要传递给他们的信息,一定是用来翻盘的重要契机。
因此,他们三人对破棋这件事格外卖力。
而今日,总算有了眉目。
赵嘉栩坐在饭桌跟前,端起碗筷准备吃饭。“我们一直以来都有个误区,那就是没有理解卒是什么意思。”
孟忍冬咬着筷子,“卒是士兵,在棋盘上可过界,可攻帅。”
“如果把卒换成红子兵呢。看这个兵字,你怎么理解?”
孟忍冬道,“士兵,兵权。”
赵嘉栩继续划重点,“就是兵权了。”
孟忍冬停下筷子,“你是说,我们不要把卒看作黑子,需要把它看作红子兵,兵又不可单纯的以为是士兵,而要理解成兵权吗?可是,我记得兵权一直归枢密院管,那张缜又是范家的人,我们哪里来的兵权?”
“这就是炮存在的意义了。”嘉栩捻去她嘴角的饭粒,“象棋中,炮要吃子,中间需隔一个子。那我们要想打败范家,中间就缺了个子。但是如果我们有了这个兵,是不是就能吃掉他们了。”
孟忍冬细品这逻辑,道,“我当然也知道兵权对我们来说很重要,要是有了兵权,也不用这般畏手畏脚了。只是……”
“只是,若范家真有兵权,他们也不用再这般跟我们耗下去了。”赵嘉栩淡定的喝了口汤润润嗓子,等着孟忍冬理清这其中的曲折关系。
孟忍冬一拍脑门,面部表情顿时丰富起来,她既觉得不可思议又有点不敢相信。
一直以来在她们心中,范家因有枢密院的支持而被当作兵权在握。于是皇帝用一个‘卒’告诉我们,这个“卒”不单单是归属哪一方问题,它明面上是范家的‘卒’,背地里又可以做吕梁的“兵”。它两方都算,可是两方都没有!若是吕梁想用炮吃掉对方的将,那兵权就是缺少的那个子!
“这个“卒”你们是怎么想到的?”孟忍冬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连碗里的鸡腿都不香了。
“讲来要多亏钱家。”
原是今天上午他跟吕梁正在商讨这件事,却听得范皇后赐婚得事情。他们二人一眼就看出范家想通过联姻让兵部尚书严明自乱阵脚。范璧无法说服范皇后,可是他能说服钱家父子。钱贵向范皇后请求赐婚,范皇后顾及他手上的财权,自然拒绝不了。这么个曲线救国的招数,自然就给了吕梁灵感。既然范璧可以通过钱家将严家的势力揽入囊中,为什么他们不能借对方“卒”一用呢?
孟忍冬又问,“既然知道范家没有兵权,张缜难道是我们的人?”
在孟忍冬的认知里,大蓟的军事机构只有枢密院。如果张缜真的是自己这方的人,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张缜确是他们的人。只是这兵权却不见得在他一人手上。”
“枢密院也有我们的人?”
“有,但不是我们的人。是皇上的人。”
“是谁?”
“枢密院副使卧云。”
“你们怎么知道是他?”
“今日去找他时,才得知他的下属已经三天没有见过他了。我跟吕梁推断,范家应该知道了他的身份,提前动手了。”
“卧云若是在出事之后有意隐瞒自己的身份,范家怎么知道的?”
“你忘了,这棋是冯若兰的,少了哪些棋子她也能看出来。加上那夜皇帝的行为太反常,她们反应过来后顺着这条线索重新审视枢密院,找出卧云不是难事。”
入夜,范府地牢中。
“你说不说?”冯若兰一袭暗红色织锦长裙,裙裾袖口皆有黑金绣线勾勒的富贵牡丹。她长睫如扇,眼神狠戾的盯着面前这个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子的卧云。
她已经对他严刑拷打三天了,可眼前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依旧什么都没说。
“来人!”她厉声喝到。
立刻有死侍跳出来。
“替我切下他的手指!”
“是。”死侍毫不犹豫的从袖中抽出匕首。
“等一下……”冯若兰突然想起直接切下来太便宜他了,遂又偏头,改口道,“替我一点一点的锯断他的手指,一根手指分成三段来锯的那种,一直锯到他肯说为止。如果他还不说,那就将他的手指都锯下来,以后就不用握剑了!”
死侍顿时头皮发麻。
“你直接杀了我吧。”卧云无力的看着面前这个残酷的女人,对他来说,直接死了,也好过做个残废。
“我不会杀你的。”冯若兰云淡风轻的灭了他的念想,转而对暗卫道,“动手。”
在卧云无声的挣扎中,冯若蓝笑着捞起一旁的披风,踏上石阶,头也没回。
出了地牢,黑夜白雪,隆冬的夜寒冷而寂静。
她裹紧身上的披风,想起曾经在奉天的日子,如果现在还在奉天,侍女小如一定支好了炭火,而她早已在温暖如春的屋中香甜睡去了。
终于到了自己的住处。她的房间朝北,常年照射不到太阳,因此潮湿阴冷。初来范府住进来时,那股子经年累积的霉味散了许久才淡去。可那角落的木头,还是因潮湿而腐朽掉了。
她打了个哈欠,推开房门,却听见里屋里有脚步声。
“谁!?”冯若兰凌厉的眼神穿过黑暗望过去。
“我。”
许是深夜的缘故,范璧的声音听得不如白日透亮,有些低沉,又或是刚睡醒的样子。
“公子?”冯若兰沉下一张脸,掏出火折子,就近点亮一盏蜡烛,托着去了里屋。
范璧正撑着额头,坐在桌子跟前,神色似是疲惫的。
他道,“抱歉,方才靠在你床上睡着了。”
冯若兰将等盏放到桌子上,烛火将他的眉眼线条描摹的异常柔和。
“公子好端端的来我这里做什么?”
“累。”范璧用手轻揉着眉心,最近局势着实让他忧心,尤其是今日白日得知吕梁查到了卧云这一步。
冯若兰面上一怔,从未见过这样的范璧。可是自来昌德,冯若兰觉得自己活得也很辛苦,这些辛苦来源于自己的妒忌、不甘与野心。现在听范璧说累,只觉得可笑,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人,有什么资格喊累。
“公子若无事,便回吧。”冯若兰将披风解下,随意搭在一侧的屏风上,又相继点亮几盏灯。然后从柜子里拖出一筐子碳来,生火,想像往常一样支个炭火盆子睡觉。
“明日,我让管家拨一批丫头过来,你挑两个聪明的,贴身使唤。”
范璧见她生火动作娴熟,脸颊削瘦,原本细腻的双手,此刻骨节肿大,皮肤皲裂,显然被冻伤了。
“不用了。”冯若兰早已习惯事事亲力亲为,这三个月,她日日都在逼自己狠心与忍耐,同样的,她的脾气也因此越发乖张。之前,给她送饭的侍女因为搁碗的动作重了点,她扬手就是一个耳光,那个侍女被打的嘴角渗血,却连吭都不敢吭一声,以后再没来送过饭。
自那个时候,她就明白自己变了,彻头彻尾的变了。
“那明日你搬去南边新修的院子住,我看你这儿太潮了。”范璧继续揉着自己的眉心。
“公子。”冯若兰一手抱着膝盖,另一只手用火钳拨着烧的正旺的炭,声音偏低,“你实在无需因为削了我两根手指就这样对我。毕竟那时,赵嘉栩要的是我的命,你用我的两根手指抵了我一条命,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任谁都听的出来着这话里的嘲讽。
范璧不悦,放下撑在眉心的手。“数月下来,你本事见长了。”
“公子调教的好。”冯若兰又想起那些落在脸上的耳光,“公子这回是要打左脸,还是右脸。”
范璧眼神冰冷,“不知好歹。”
冯若兰见炭火盆已经支起来,站起来送客,“我要休息了。”
范璧从椅子上站起,在冯若兰经过自己的时候,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让她被迫对上自己的视线。“别忘了我是你主子。”
“谁说公子不是呢?”冯若兰坦然对上他的眼光。
从一开始的用尽心机,到失败,到妥协,她早就认了,连同她身上所有的疤痕,她一并认了。
范璧眯起瞳孔,恨不得捏断她的纤细手腕,可冯若兰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喵——”
从床上蹿下来一只狸花猫,走到烛火笼罩的光圈之中,半弓起身子,盯着范璧与冯若兰。
冯若兰垂下眼眸,如扇的长睫微微颤抖。
“你从哪找到的……”
冯若兰没有给这只猫取名字。
范璧送开冯若兰的手腕,答非所问。“你不是挺喜欢它的吗。”xiumb.com
如果冯若兰可以抬头,她会看见范璧的眉尾眼角都蕴含柔情,与白日阴沉残忍的他大相径庭。
可惜她没有抬头。
她甚至都没有去抱一下它,只冷道,“它不是我的那只猫。”
范璧险些就脱口而出,这是他让人守在那两个多月才找到的。他见她却丝毫不领情,气道,“既然不是,明日我怕便找人处置了它。”
冯若兰咬了下唇,道,“随便。”
范璧的怒意终于铺满眼底,他抓起桌子上的茶壶,里面还有半壶隔夜的茶水,拎在手里沉甸甸的。他将水壶摔在地上,一地狼藉,花狸猫蹿开几步,回望这一切,仿佛这一切与她毫不相干。
“你以下犯上,今夜不用睡了!我看这一地瓷器很不错,你便跪在这上面,跪到老实为止!”范璧又碎了几个茶盏,密密麻麻的一地碎瓷,泛着冷白的锋利光芒。
冯若兰原本握成拳头的手,无声的放开来,视线在地上游移,找了块最密集的,扑通跪下,膝盖刚好触到一个棱角朝上的碎片,她闷哼了一声,挺直脊背,就是不哭。
范璧不知道冯若兰到底在坚持什么,当初是她先跑到他面前,不要命的说要帮他。现在他不放她走,她又这个样子,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摆给谁看呢?既然爱跪便跪着好了。
想到这儿,他再不看她一眼,拂袖离去,门被摔的震天响。
随着关门的巨大声响,冯若兰的眼泪落在潮湿发霉的旧地毯上面,膝盖已经适应了碎片,只要保持不动,就不会太疼。
她流着泪,想起自己远在奉天的的父母,也想起仲秋那夜,范璧的一句“身为棋子,要想出局,便只有一死”将她的一生与范家牢牢的绑在一起。可是当赵嘉栩将父亲的信拿给她,她心里的天平倾斜的一塌糊涂。父亲从小到大教导自己的礼义廉耻统统浮上脑海,那一刻,她好恨。
她好恨赵嘉栩。
因为一个他,因为一份证据,因为她的嫉妒、不甘与野心,她将自己送入棋局,还妄想去做一个操控棋局的人。可事实是,她就是一个井底之蛙。
冯若兰常拿棋局自比人生。
她的父亲在信上却说,人生比棋局大多了。棋局可悔,人生悔不得。你冒进一步,结果都是不可逆的。
就像最初交出去的证据,一念之差使得那一十八人家破人亡。又像那把要插入赵嘉栩心口的匕首,阴差阳错插在了孟忍冬的心口。更像她贸然入了棋局,却再无退局机会。
火盆里的炭火烧的一片通红,花狸猫在不远处缩成一团睡着了,像一墩厚实的球。
到了后半夜,疼痛与寒冷一起袭来,冯若兰再也跪不住了,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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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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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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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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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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