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看见躺在床上浑身是血的姐姐,本来还略有困意,现下只觉得一阵阵的发懵。那个会跑,会跳,会翻墙的姐姐怎么忽然就成这个样子?陈淑淑红着眼睛走过去,将他揽进怀里。
孟重阳已经长的快跟她差不多高了,此刻,在陈淑淑的怀里,一直坚强沉静的他终是抽噎起来。二凤的眼睛也红红的,她已经在马上哭了一路了,可是看见小姐这个样子,她还是忍不住流下眼泪……
褚正检查完伤口,笑着对黄藜道,“止血措施及时准确,多谢啦!”
黄藜迈过他的老脸,不屑。
接着,他开始环视房间,最后将目光定在窗前。此刻正申正初刻,透过窗户的光线,亮而不刺眼。于是,他立刻吩咐屋内下人,将原本放在房间右侧靠墙的双人软塌,移到窗前,撤去塌面上的矮几,将孟忍冬转移到软塌上。
万事准备齐全,将不想干人等通通请出场外,只让赵嘉栩一人留下。
一时间诺大的房间只剩他们二人。
“有什么能帮忙?”赵嘉栩声音虚浮。
褚正正声道,“先将你自己手指接回去。”
伤口在左胸往上一点,距离肩膀八公分处,这意味着要将孟忍冬的衣衫半褪去。褚正扔了一把剪刀给赵嘉栩,很自觉的背过身去准备要缝合的工具。
“在宫里偶有遇到这种情况,都会用布遮一下,只把伤口露出来便好。大约……”褚正伸出手比了个五公分的长度,“这么长就好。”
赵嘉栩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比好尺寸,剪出一个长宽合适的框来,轻柔且快速的解开衣衫,将袍子覆在她身上。一切完毕,褚正也准备好了铜镊,用来缝合的桑皮线也已浸在沸水之中。先是用酒擦去多余的血渍,露出伤口,在良好的光线下,可以看清三公分深的伤口最里面有个细小的伤口,正随着心跳往外噗噗的冒血,用镊子按住,血液立刻就停止了。
褚正抽出镊子道,“刀子插进去的速度虽快,却后继无力,没有扎的太深,所以将这个伤口缝起来就好了。”
说着,拿起另一支镊子,双手持镊,先夹起带有弧度的皮针,穿上桑皮线,细长的镊子深入伤口底部,来回之间,血液渐渐止住,小小的伤口被这线连接的严丝合缝。
完事之后,褚正直起身板,长吁一口气,对赵嘉栩道,“今日光线不错,你们未婚妻福大命大,不会有事了。当然之后还要细心养护。”
此刻申时末,太阳微微西斜,白光渐渐透出一丝陈旧的黄晕,裹挟着窗外树枝的剪影,投射在地上,树影婆娑摇曳。
赵嘉栩替孟忍冬擦去血迹,吻了吻她的手背,唇边漾起一个无声的笑容,眼泪却猝不及防的落在她的手背上。
而孟忍冬似乎感知到这一滴泪,指尖微微动了一下。
褚正露出一个白牙,将一瓶药放在桌子上,“若她醒了,便喂她服两粒,止痛。”
赵嘉栩将孟忍冬的手放在榻上,走到褚正跟前,道,“真的没事了?”
褚正道,“不出意外……”
“不要意外。”赵嘉栩截断他的话,道,“隔壁有间房,你先在这住一段时间。”
“不带你这么霸道的!”褚正哀嚎一声,便被赵嘉栩拉了出去。众人一听孟忍冬脱离危险,高兴的一塌糊涂,陈淑淑更是极力要求褚正住下来。二凤很自觉的去宫里回报梁妃。黄藜摸了摸鼻子,仿佛已经习惯这种被抢风头的事情了。范璧拉着黄藜告辞,出了孟府又拎着他往自己的府邸奔去。
次日同一时分,孟忍冬被胸口处的伤疼的醒了过来,闷哼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是赵嘉栩。
“你没事吧。”孟忍冬感受到胸口又一阵抽疼。
赵嘉栩连忙掏出褚正给的药,倒出两粒,喂到她嘴边,“止痛的。”
孟忍冬平躺在塌上,脸色因失血过多苍白无比,连吞咽的力气也没了,药含在嘴里,也不见进入腹中。
赵嘉栩莞尔一笑,倾身上前,覆上她的唇,渡了口气给她,这才将那药吞了下去。如此喂完两粒,孟忍冬的脸上微微透出些许血色来。
他替她擦嘴,无奈,“都要做我妻子的人了,还这么害羞。”
孟忍冬的脑海中闪过好多事情,纷纷杂杂的,她不想去想,也没有力气去想。
赵嘉栩替她掖好薄被,道,“我去找褚正过来看看你。”
孟忍冬点点头。
褚正正在院中择草药,二凤跟白悯蹲在一旁帮忙,事实上,白悯正在愧疚那日发生那么大的事情,自己居然没有陪在自家主子身边,只因他来回奔波,赵嘉栩便放了他假,让他休息去了。要不是晚上二凤去找他,他还在睡。
褚正跟二凤一直在安慰白悯。
“我是个大夫,也偶有遇到医不好的病,遇见病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死掉,若我像你这样,便不用救人了……”褚正看见赵嘉栩走出来,立刻收声。
赵嘉栩道,“冬儿醒了。”
褚正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我去看看……”
二凤也站起来,“我去通知老爷跟夫人还有少爷。”
白悯默默低头择草药。
屋内,榻上。
褚正摸着孟忍冬脉搏齐整,缓却有力,是好兆头,便道,“基本无碍了,好好养着就行,不出半月,生龙活虎。”
孟忍冬躺的浑身疼痛,就问褚正,“我什么时候能下床”
褚正一愣,“现在就能下床。”
孟忍冬面上一喜,“那扶我起来,我睡得好累……”
屋内爆发出褚正不羁的笑声。
褚正叹道,“孟小姐真是我见过最有活力的病人。”
晚上,为了迎接孟晁从奉天回来,庆祝孟忍冬大难不死,孟府将晚饭设在孟忍冬屋内,将亲家赵豫也喊了过来,孟忍冬披着衣服坐在餐桌跟前,招呼褚正、二凤、白悯也一起吃。一大桌人,看上去齐齐整整的。当然,孟忍冬只能吃点清淡的,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的心情。琇書蛧
饭桌上,大家都对孟忍冬受伤的原因心知肚明,又闭口不提,就怕破坏了这和乐的氛围。不过,倒是有一件事众人比较犹豫。那就是按照原定的日子,明天就是婚期。陈淑淑这两天一心扑在女儿身上,就把这事给忘了,既没有通知那些宾客取消婚宴,也没有将婚礼的布置完成,就连喜服都忘记去取了。
所以,现在这个亲是成还是不成?
众人将目光放在两个当事人身上。
孟忍冬停下喝粥的动作,看了一眼赵嘉栩。
赵嘉栩放下筷子,道,“婚期自是不改。”
原因有二,一是范家手上有皇后的懿旨;二是他不想再拖了。
“宴席的事情我已经翡翠酒楼商讨好了,中午放席二十桌,晚间是三十桌。”
赵豫接道,“喜烛喜糖喜饼随手礼今天下午也都到位了。”
陈淑淑有些犹豫,“只是这喜服还在店里,裁衣坊这个点已经关门了。”
白悯积极的举起手,“这个我来搞定!”
他想做一些弥补。
二凤笑着接过白悯的话,“我跟他一起,我知道老板家住哪里。”
孟晖神色得意,“喜轿,仪仗我都安排好了,都是是贵家小姐出嫁的顶配。今晚我再派人去盯一下,务必明早准时到。”
“总算靠谱了一把。”陈淑淑横了他一眼,笑看大家,“既然都到位了,那府里的一应装饰,便由我来吧,距离明日还有四个时辰,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孟晁作为证婚人,抿了口酒,心情愉悦,“我回去再看一看证婚词。”
孟重阳觉得他们把活都干完了,只得道,“我……替你们看着新娘。”
孟忍冬生无可恋的夹了颗豌豆粒扔过去,“你不说话就好了!”
孟重阳躲开那豌豆,难得咧嘴一笑,众人皆都被两姐弟的小摩擦逗笑,就像久旱遇甘霖,滋润了漫漫长夜。而今夜,注定是个难忘的不眠夜。
入夜,孟忍冬靠在床上,胸口的伤愈合的很好,没有红肿,也没有再渗出血来。
她靠坐在榻上问赵嘉栩,“大家都有事情做,我能做什么呢?”
赵嘉栩问她,“你想做什么?”
孟忍冬苦着一张脸,“我想洗澡。明天我就要当新娘了,可是我都两天没洗澡了。感觉头发丝都是血的味道。”忽然想到二凤不在,摇了摇头。
两人聊了会,孟忍冬忍不住困意袭来,爬回到床上睡着了。而赵孟两家彻夜未眠。
仿佛才睡过去没多久,孟忍冬就被陈淑淑喊醒了,外面的天已经大亮,庭院深深依旧能闻见外面滔天的喜乐。因为考虑到孟忍冬身体原因,一切程序从简。在孟忍冬还没醒的时候,赵家已经吩咐仪仗队抬着顶空轿子绕城一圈了,沿路撒些喜糖、铜钱等物件,因此围了不少百姓,可谓是热闹非凡。
孟忍冬化好妆,换上喜服,盖喜帕的时候母女两个眼睛已经红了,只是吉时误不得,陈淑淑嘱托了两句,便收拾好情绪,让二凤搀扶孟忍冬出去。
赵孟两家是挨着的,所以,从孟府到赵府,两府相邻,大门与大门隔了不过三丈远。
孟忍冬隔着那层影影绰绰的红色薄纱,所有事物都蒙上了层红色。
当她步入赵家大门,这个原本走过很多次的大门这一次却有了些异常的感觉。前来祝贺的宾客都站在两旁,有些是认识的,有些是不认识的,朋友中有严颜、江清月、江思邈,严如,敌人也有,比如范家,钱家……但是这一切都不及尽头站着的那位。
一袭红衣飞扬,金冠束发,比他平日里穿的那些素色袍子看上去还要好看许多,水波不兴的眸子此刻盛满笑意。
孟忍冬只觉得说不出的开心。
两人拜堂结束,孟忍冬就被送到了新房,也就是赵嘉栩的房间。倒不是没钱置办新宅子,只是孟忍冬舍不得。而且如果她跟赵嘉栩单过,赵伯伯一个人在家里,该多冷清。
于是敲定了还是住在赵家吧。
孟忍冬一进新房,立刻就将头上的霞冠取下来,轻抚了抚胸口,生怕裂了伤口。她听赵嘉栩给她描述过,说是她的心脏开了口子,还用针缝起来了,据说那些桑皮线最后会跟皮肤融为一体,真是神奇。
午间放席的时候,二凤从后厨端了些清淡的汤羹,其中还有赵嘉栩特意嘱咐厨房炖的黑鱼汤。主仆二人围桌而坐,二凤先给孟忍冬舀了一碗黑鱼汤。
孟忍冬接过汤,笑看一眼二凤。二凤比她大四岁,身材娇小,是孟忍冬五岁那年受伤后,陈淑淑从人贩子手里救下的。为了让她更好的保护孟忍冬,陈淑淑安排她跟在孟重阳的师父玄毅大师手下学功夫。这又让孟忍冬想起另一件事,于是饶有兴趣的放下手里的碗,偏头细细打量起二凤。巴掌小脸,皮肤呈健康的麦色,眉浓密且齐整,眸亮而出彩,不练功的时候就常一个人,盯着某件事物看很久,显得认真而专注。
就是这样的二凤,陪了孟忍冬十年,在孟忍冬心里,她早已自己的亲人一样。
吃过饭,孟忍冬让二凤去厨房拎了些热水,就着下午的暖阳,洗去了一身的血腥气,等到晚上宾客散尽的时候,她的头发也正好干了。
是夜,凉风习习。
赵嘉栩不胜酒力,没多时就被下人搀了回来。
孟忍冬穿着里衣,赶忙从床上翻起来,将盖头搭在头上,透过薄纱,看见房门一开一合,只有赵嘉栩一个人进来了,立刻松了口气,又将盖头掀下来,露出一张清丽脸庞,她的妆早在下午沐浴的时候洗去了。
赵嘉栩走过来,酒香萦绕。
孟忍冬从床上下来,想给他倒点水,才刚站起来,就被赵嘉栩拥在了怀里。
从孟忍冬受伤开始,他就一直胆战心惊,担心她的命,担心她的未来,可是,现在,她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幸好,这一切,都在今夜步上了正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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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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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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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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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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