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修真小说>冬行歌>留灯人未留名
  那夜,冯若兰换好衣服再回到朝华殿时,宴席已经散了,没有一个人知会她。

  她站在寂静冷清的朝华殿门口,见朝华殿正对门的台阶上,有人为她留了一盏灯,暖黄柔和灯下,是她那盒棋子,盒子已经坏成两半。

  她唤了几声,并无人应她。

  她只好坐在台阶上,将手帕里的棋子一并倒在盒子里,一颗一颗数下来,发现还是少了四枚棋子。于是举着那盏灯又在殿里每个角落仔仔细细的找上一遍,仍然没有。她放弃了,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腿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她将棋盒放在手帕上,揣进怀里。

  这盒棋子是她六岁那年胜过父亲时,父亲特意为她定制,陪在她身边已经有十多个年头。

  冯若兰此番来昌德,只告诉冯氏夫妇去了南方,玩些日子就回去。本以为借着那日在船上偷听来的消息,在获取证据后,利用这份证据嫁进赵家。尽管知道当下局势艰难,范家看似压倒一边,可是多年直觉告诉自己。两方陷入拉锯战后,获胜的机率是一样的。在范璧将烙铁贴在她手臂上时,她就知道,站队的时候要认清主人。

  然而,在孟忍冬拒绝她之后。她才知道,那块烙铁已然注定了她今后要为谁卖命。

  她吹灭那灯,一瘸一拐步下台阶。出了朝华殿,皇帝寝宫中传来东西摔碎的声音,在夜里清晰可闻,其中隐隐夹杂范皇后似有若无的哭声。她再往皇帝寝宫去了两步,就听身旁空旷的大理石上有脚步微响。

  冯若兰回过头,宫灯高悬,隐约照见来人轮廓,应是范璧。

  她疑道,“将军?”

  迎接她的却是一记耳光,生生打碎她心里那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想,任谁是那个留灯人,也绝不会是他。

  仲秋过后,朝廷上下噤若寒蝉,不少官员看清局势后也暗地站了队。范家经此一役,重开早朝,皇上成了摆设。范皇后旁听政事,成了范冲手中的提线木偶。而许多年前,皇上多疑,他那几个兄弟在他的疑心下,大多处死,唯一一个没死的——他的同胞兄弟老八,据说被逼的远离朝堂,下落不明。

  诺大国家在一夕间,被权臣握在手中。

  礼部尚书孟晖自仲秋宴过后,向朝廷告了病架,已将自己锁在房里整整三日。弄得孟忍冬啼笑皆非,只得于某日一脚踢开窗子。进了屋才发现,孟晖防止下人撞门,愣是将两张百来斤重的桌子抵在了门口。

  孟晖被破窗声惊的立刻由在地上来回踱步,变成跑回床上,大被蒙头。

  孟晖在被子里哀嚎,“你们都不要来管我……”

  那夜之后听赵嘉栩说,他爹在回程路上为孟晖与陈淑淑深刻剖析了当下局面,可能不爱笑,话说的又直接,孟晖一时就没承受住。

  造成这个局面的赵豫也很尴尬。

  孟忍冬没想到孟晖这么不惊吓,动手去扯那被子,纹丝不动。“爹,没关系的,你不用怕,至少一时三刻,范家动不了我们。”

  “我不是害怕,我是觉着丢脸。”孟晖的声音听着嗡里嗡气的。他那么胖,刚才又跑的快,现在闷在被子里,似乎还有些喘不过气。

  “好好好……”孟忍冬担忧的松开手,“爹你把头露出来喘口气吧。”

  被子悉悉嗦嗦的被孟晖披挂在身上,只露出一个圆硕的大脑袋,黄豆大的眼睛迸射出光来。

  “冬儿。”孟晖认真道,“你要知道,我真不是害怕。我只是没想到范冲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你说真的要打起来了,那些百姓可怎么办。”

  孟忍冬眉毛跳了一跳。“爹你不是怕死?”

  孟晖“哼”了一声,“你可太瞧不起你爹了。”

  孟忍冬立刻笑着敷衍,“是是是是……”

  孟晖继续道,“死有什么可怕,我既身为父母官,出了事情肯定要站在前头的……”

  孟忍冬挨着床边坐下,劝解道,“可是爹,你只是个礼部尚书。”

  “是啊!想我十八岁当官,一路在你爷爷的庇护下,顺风顺水坐到这个位置,清闲的很,确实没什么用。”

  孟晖往旁边挪了挪身子,给女儿腾了个地。

  孟忍冬往孟晖身边靠了靠,道,“话不能这么说,关键时刻,不作为也是不给国家添乱的一种嘛!”

  孟晖从被子里伸出手,点了点孟忍冬的额头,“你这个丫头可太坏了!你爷爷也坏!”

  孟忍冬不理解。

  孟晖又哼了声,不满,“我这个一家之主居然到这个时候才知道这个事的。”

  他想起仲秋宴上,自己还敬了范冲一杯酒,当下做了一个呕的表情,“亏我还把范冲当作好人,我还说他说的有道理,我……我真的快丢脸死了。我还怎么去上朝,那些人岂不笑话我!”

  孟忍冬忍不住大笑起来,原来自己爹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觉得丢脸。

  “爹,该羞愧的是范家及其党羽,你不去上朝,他们便真当我们怕了他们。”

  孟晖一听有道理,却还是疑道,“真的?”

  “真的。”孟忍冬点头,“赵伯伯还有严伯伯可都是与我们同一阵线的,就差你了。你难道想看史官最后在史书上给你记个轶事,说礼部尚书在奸臣当道之际胆小如鼠,大被蒙头吗?”

  孟晖一把弹开自己的被子,从床上下来,昂首挺胸。

  “那我明日便去上朝。”顿了顿,道,“现在有点饿,午饭好了没?”

  这三天,他纯粹靠屋里屯的糕点过活,只在深夜出去一趟,拎了半桶子水来。

  午饭是两家人一起吃的,俨然已经一家人了。陈淑淑看孟晖吃了三大碗饭,却也难得的没再皱着眉头,直叫他慢些

  赵嘉栩夹了块鱼片给孟忍冬,孟忍冬抬眼给了他一个笑容,他亦暖暖的笑着,秋日天光照见屋内,亮堂的很。

  陈淑淑心直口快,当下的局面令她忧愁,她看了眼赵嘉栩,终是将筷子搁下,道,“嘉栩,你随我出来一趟。”

  孟忍冬闻言抬头,咽下口中的饭,看着陈淑淑走在前面,赵嘉栩则跟了出去。

  两人并未走远,只在院子西南角的石桌子跟前坐下了。

  陈淑淑叹道,“这事我本不该这个时候说,只是我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若不说,我必烦躁。”

  “那……是何事?”

  赵嘉栩淡笑,想起孟忍冬也是这样的性子。

  陈淑淑道,“潘安的那个女儿你可认识?”

  赵嘉栩,“听闻过,说是与范璧定亲了。”

  陈淑淑,“她爹死了,这门亲事自然不算了。况且,听闻她疯了。”

  赵嘉栩没有接话,做官便有一点不好,风光时满门荣耀,落魄后却连平民也不如。

  陈淑淑便担心这样的事发生在孟忍冬身上。

  她同赵嘉栩道,“我想让你与冬儿早日完婚。”

  赵嘉栩眼神微闪了闪。

  陈淑淑见他有犹豫,当即道,“你不愿?”

  赵嘉栩道,“怎会不愿。”

  只是,他那夜才刚刚担忧自己保护不了孟忍冬,那么与她而言,嫁他会是好事吗?一如从奉天回来在马车内,她说的那句‘你若有什么事丢下我先走了,这跟我让我守活寡有何区别’。

  “只是,我不明白。”赵嘉栩坦言道,“赵范两家不睦已久,孟家除孟老曾涉足政事多些,对于范家而言,或不至遭难。换言之,若现在抽身,孟家可能尚有一丝生机。”

  陈淑淑摇头,道,“你心里有这想法,还不是打了退堂鼓?”

  赵嘉栩遥望饭厅的方向,直言道,“我怕最后无法顺利抽身而出。”

  陈淑淑从鼻尖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哼声,却不是轻蔑,更是出于长辈对晚辈之举的一种不赞同。

  她道,“嘉栩,我今日找你并非怨怪你。而是,我想让你明白,孟家人绝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我从小便教育他们两姐弟,人要有气节,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方不会被人拿捏。如今,朝堂局势有变,你顾念我孟家生死存亡,生了要避的念头,可以理解。可是,你可曾想,现在能避,以后呢?避要避到几时?更何况,冬儿是女儿家,保不准日后嫁作何人为妇。她的性子我深知,若执意要安排她的人生,她想千万个法子也不会依。若是贼人拿我跟她爹作要挟呢?若真这样,便就是逼她去死。所以,你现在的避,可就是逼她去死。”

  更重要的是,那夜仲秋宴上,她瞥见了范璧看向自己女儿的眼神。不过,这件事,她不会说,她想要赵嘉栩自发的做选择,这样公平。

  赵嘉栩听得陈淑淑一番远虑的教诲,深深垂下眸子,放在腿上的手指因用力扣在腿上,关节泛出白色。一想到自己的‘避’,在未来对于孟忍冬来说,将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只觉一阵心悸。

  陈淑淑眼中并未一点哀愁,只是伸手替他理了理头发,如母亲一般。“嘉栩,你待冬儿的心我看的见。所以,以后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轻易想着放开冬儿,你不要以为那是为她好。所以,未来不论遭遇何种困境,你们都要一起面对。”

  陈淑淑见话已说到,是劫是福,全凭天意了。

  陈淑淑走了许久。

  赵嘉栩一直就坐在院子里,直到孟忍冬吃过饭,从饭厅走出来,煞煞白光下,一袭月白的裙装,眯着眼睛,看见他后,跑跑跳跳的过来,脸上挂着无忧无虑的笑容,就好像奔赴一个少年时最美好的梦。

  孟忍冬坐在他面前,眉眼弯弯,好奇道,“你在想什么?我娘跟你说什么了。”

  赵嘉栩思索道,“我在想,当初你只问我为何喜欢你,你却好像从未说过你是如何喜欢上我的。”

  孟忍冬做了个被吓到的夸张表情,“你今日怎么怪怪的。”

  赵嘉栩道,“哪里怪?”

  孟忍冬憋笑,“怪招人喜欢的。”

  赵嘉栩想到最近在昌德一夜流行的这些情话,本是公子用来撩小姑娘的,却没曾想,自己反被撩了。

  他笑道,“既如此,便成亲吧。”

  孟忍冬不解道,“嗯?不是定过婚期了。”

  赵嘉栩道,“提前。三日后如何?”

  这下孟忍冬真的吃惊了。“你你你……认真的?”

  赵嘉栩覆上她放在桌子上的手,“上次拿去合的八字,寄回来说,三日后佳期,说是成亲可保你万事无虞。”

  孟忍冬盯着他的眼神晃了晃,保我万事无虞吗?可是,她最想的,是与他一起万事无虞。此刻,她的心里装满了沉甸甸的欢喜与感动。也是了,那夜他说他害怕的时候,她多么担心他会选择独自面对,她也害怕,他们会等不到腊月初八……想到这,她竟然已经开始思索起如何以一个妻子的身份站在他身边,于是,她面上又有些局促。m.χIùmЬ.CǒM

  孟忍冬道,“我……要是不能做好一个妻子怎么办?”

  赵嘉栩轻抚她的手背,道,“无妨。”

  孟忍冬又道,“你日后要是娶了旁人,我……看不惯她收拾了又怎么办?”

  赵嘉栩疑道,“你竟然不介意我娶旁人?”

  不知道他俩到底谁放错了重点。

  孟忍冬不屑道,“喏,那你要是娶,我便只有收拾了……”

  赵嘉栩眉毛跳了一跳,觉得这个女人怎么愈发霸道了。

  孟忍冬像是决定了,忽而一脸的盯着他认真道,“你方才是不是问了我一个问题?”

  赵嘉栩点头,“嗯”。

  “答案我有了。”孟忍冬粲然一笑,眼神至情入水,徐徐道来,“见你第一眼是在我家花厅,你白衣好看,我心动了,那天,母亲训斥我,我头一次觉着难堪,因为你;第二次,奉天之行你坦然亲切,后来冯若兰与你亲近,我生平第一次吃醋,因为你;第三次便是那晚,你亲……我。”顿了顿,低下头接道,“就是那晚,我困惑,羞愤,因为不懂,因为第一次,也是因为你。可是,当我知道,你就是那年闯入我院中的人,我好高兴,那年闯入院中的人,不是别人,是你。”

  是你,赵嘉栩。

  是花厅中‘孟小姐之所以翻墙是为了去吃‘曹氏’的蒜蓉小龙虾,只这件事比较好玩而已’风趣的赵嘉栩。

  是独处时‘今晚月色正好,陪我走走’略带醉意的赵嘉栩。

  是月色下‘没人被拒绝是开心的’不讲理的赵嘉栩。

  是夜风中‘既喜欢一个人,便不舍得让她等’多情又深情的赵嘉栩。

  是‘幸好,三次心动,只为一人’命中注定的赵嘉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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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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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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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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