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晓,残月像是一块失去光泽的鹅卵石,抛在天边,天空晦暗不明,一如我此刻心境。
我合上门,转身却差点撞到褚洵身上。昨晚与他不欢而散,此时再见到他,不免有些讪讪,褚洵却是面不改色,仍旧披上他温文尔雅好好公子的皮囊。
“连大小姐要去找明哲兄?”
我斜晲他一眼,点头:“正是。”
“正好我要去找明哲兄还《温泉铭》,与你顺道。”
一起去?去干嘛?去看我苦苦找不到头绪然后再奚落我蠢吗,我睨他一眼,最终还是没有发作,不再理他,往明哲书房的方向走去。褚洵也随即跟上。
“连大小姐昨晚睡得不好吗?我看你眼下有淤青。”
“华山后山有一处叫做清绝峰的,山陡壁峭,如果是雨后,还能看到烟云笼罩,美不胜收。”
我一路上无视他的搭话,心中却不由得烦躁,褚洵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我自小受父亲熏陶,想在武林中一展抱负,奈何从小体弱,资质不佳,在武艺上难出人头地,父亲只有我一个独女,嘴上不说什么,但总是暗自叹息,母亲意外去世后,我便只想在连府里辅佐父亲,日后就算不能像父亲一样叱咤武林,也能在武林中积起声望。
我无意外嫁,可这个褚洵却带着清风剑突降比武大会,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要成为连家乘龙快婿。这些天接触下来,我对他的印象不算太坏,如果嫁给他,真的能让父亲放心,让父亲觉得完成母亲遗愿,那也未尝不可。可他,初见时温文尔雅冰壶秋月,如今越相处,越觉得他不是一个那样简单的人,譬如他可以不动声色安排好我们一路行程,这背后又要依靠多少的人脉,他可以很轻易的和明哲和孟缇甚至和地下的顾掌门称兄道弟,可他又究竟付出多少真心,他可以不经意间就对我说出轻佻的言语,这中间,又掺杂了多少情义。
昨晚那个他,状似癫狂,可恰恰在那份疏狂中,我好像窥见一点真正的他,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信任人的吧,从小就知道,父亲是信不过的,兄弟也是信不过,又怎会再把一颗真心交出去。
一路胡思乱想,不知不觉便来到了书房。明哲正在案前看书,我示意褚洵不要出声,却见明哲双眉紧蹙,书页也是很久都没再翻动了。m.xiumb.com
我心下长叹,敲门示意,这才跻身而入。褚洵将《温泉铭》递给他,向我点了点头,我便开口:“明哲兄知道我与褚公子所来为何吗?”
明哲摇头苦笑:“自然知道。你们都把我当作罪人。”
我纠正:“并非我等愿意将明哲兄视为罪人,是明哲兄有意欺瞒,不愿以实相告。”
明哲转身:“我也有我的苦衷。”
我见他不欲多说,只好直言:“我们来找明哲兄,是想向明哲兄交个底,凶手……我们已经查明。”
“哦?凶手是谁?”
我缓步靠近他:“你当真不知道吗?凶手就是掌门夫人——杨蕴玉。”
“这……怎么,怎么可能?!”明哲诧异,瞪大了眼。
“其实一切早有预兆。掌门与掌门夫人不睦,华山皆知。当晚,杨蕴玉屏退下人,彻夜念经,实则偷偷潜入掌门书房中,顾掌门见夫人前来,不疑有他,谁知杨蕴玉却心怀杀心,乘其不备,一击即中。我们本来也没有头绪,但是发现了这个——”我从袖中掏出一颗佛珠,“这是杨蕴玉日常带在身边的佛珠,就散落在顾掌门书房的屏风下。”
“我此次先来找明哲兄,就是想问问明哲兄,杨蕴玉和顾掌门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
明哲一对剑眉拧成一团,深呼吸几口,方才道:“罢了罢了,我认了。”
我示意他接着说下去,他双拳紧握,阖上眼,额上青筋凸起,似乎是用内力才逼得自己镇静下来,方才睁眼,眼眸浑浊无力,语气也轻缓下来:“你们错了。”
“其实这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父亲生前,多次说想把掌门之位留给我,可谁知,他去世之日,却让顾珂接替了掌门,顾珂御下甚严,我心中的怨气无处挥洒,只能寄托在书画之中,可他越来越过分,他是要逼得我在华山无处立足!”
“那日师妹来找我,告诉我顾珂要叫我过去。我便心中一动,将仙人刺藏于袖中。一路上,我想着到底是同门兄弟,自己不能一时冲动就手足相残,这样父亲的在天之灵也不得安息,便收起杀心。可谁知,我一去玉泉院,他就暴怒的冲我发火,非要揪一些不存在的错处斥责我,我告诉自己要忍耐,可他直接将博古架上的玉如意掷向我,说我不过仗着父亲余荫,才有资格和他称兄道弟,根本不配待在华山派。当时玉如意仍在我的头上,霎时鲜血直流,现在还有疤痕……”
明哲苦笑一声,拔下玉簪,取下束冠,墨色长发随之散落,将头上疤痕示意给我们看:“我当时气血上涌,怒极而起了杀意,我一向温顺,他没有料到我竟会反抗,不曾防备,就被我用仙人刺刺入颈中,随即身亡,我满头皆是血迹,冷静下来后,知道门外都是仆役,便脱下衣裳,用中衣擦干血迹,再重新穿好,布置好现场,装作无恙回到房中。”
“如今,事已至此,何苦再冤枉无辜之人。哲虽胆小怯懦,但一人做事一人当,这般道理我还是懂的,要杀要剐,全凭连大小姐处置。”
听完他的叙述,我心潮涌动,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定定看着他浑浊的双眸:“明哲兄是个坦荡之人。”
走到书架前,状似不经意地问起:“明哲兄这里颇多医书。”
“幼时体弱,家父命我跟派中郎中所学。”我轻叹,倒和我一样,一代天骄人中龙凤的大侠,却有个自小体弱的子女,只怕是他们最大的遗憾。
“我幼时也学过一点岐黄之术,不知明哲兄可有听说过苗疆蛊毒?”
“蛊毒?我在书中看到过,不过书上说,蛊毒早已经失传,现今怕是不存于世了吧。”明哲面上露出一丝惊疑。
我随手抽出一本书:“这本《神医百篇》我家中也有,很是难得,不知明哲兄从何处得到?”
“哦,这个啊,有段时间我想看花木饲养之道,是孟缇借予我的。”我翻开书,果然前面很大一部分都是介绍花木的。
“这样啊。明哲兄,这些日子,就请你在明雅斋中好生待着,不要再出去了吧。”
明哲无力瘫坐在椅上:“好。”
如此这般,我与褚洵离开明雅斋,前往玉泉院。
“连大小姐以为如何?”褚洵仍不放弃和我搭话的机会。
既然是讨论案情,我也不再避讳:“果然与之前推想无二。”
“连大小姐女中诸葛,蕙质兰心。”我默默翻个白眼,无视他的恭维。
玉泉院中,叫来了那三个最先发现尸体的仆役。“你们再详细交代一下,发现顾掌门尸体时究竟是什么情况,是谁最先看到的?这样吧,我来问,你们来答。第一个问题,十八日那晚,你们一直都在玉泉院外面?”
济慈答道:“正是。顾掌门一进书房,便将我们轰出去,我们一直在院落外等着。”
“好。第二个问题,那晚来玉泉院的,只有孟缇,徐湛生,顾盼,明哲四人?”
“正是。”
“明哲当晚,和顾掌门起了争执?”
“这个,小的不敢说。小的们站得远,并没有听到争执声,只知道,在明公子进去后,顾掌门就开始砸东西,直到明公子出去。”
“明哲出来时,你们有看到什么异样吗?”
“明公子似乎,似乎心情很差,嗨,这也难免,毕竟杀了……呃,小人是说,毕竟这么一通火撒在自己身上,肯定心情不佳。”这些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只怕早都认定了明哲是杀人凶手。
“再之后,你们还听到书房的动静没?”
“这个,小的们离得远,实在是不知道,只知道书房里面的灯一直亮着,就以为掌门一直待在书房。”
“第二天,你们三人是谁先看到尸体的?”
“小的们三人不敢撞门,就叫了玉泉院当值的其他杂役,六七个人一起撞开的,我们三个在门中间,应该是最先看到尸体的。”
“你们谁先发现顾掌门身亡的。”
“小的们一进去,就看到顾掌门仰面倒在椅子上,双目紧闭,不是身亡还能是什么,我记得,记得好像是济淮叫了一声,顾掌门没气了,这下大家都吓坏了,我忙去通知孟公子。”
我看向济淮,却看到济淮也向我这里张望,可他看的却不是我,而是——
我心下疑惑,恰好看到褚洵也收回目光,冲我温和一笑。
从玉泉院出来后,褚洵越发无赖,我看着直觉得一阵心烦意乱,冲他嚷道:“时候不早了,褚公子早些回去用饭吧,珩还有要事,恕不奉陪。”
摆脱了褚洵这个难缠的家伙,我来到孟缇的临墨院。我与他这些天都被顾掌门一事搅的夜不能寐,眼下也不再客套:“明哲公子处的那套《神医百篇》,是孟缇兄的书?”
孟缇一愣,显然没想到我突然问道这个,想了想,方才道:“……正是缇的。”
“华山上真是藏龙卧虎,孟缇兄也懂医术啊?”
“我哪里懂什么医,不过说到医,褚公子才是高手啊,擅医擅毒,缇也不过从他身上学了一点皮毛。”
我嘴角的笑变得僵硬:“原来,褚洵才是深藏不露。”
告辞而出,仰面看向天空,天色喑哑,一如我此刻低沉心境。
一阵夏风袭来,我阖上眸,再大的风,也吹不散我此刻心中疑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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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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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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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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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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