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你小子平时也该锻炼锻炼身体啊,我认识那几个朋友被狼咬了一口都没事儿,哪像你……”
局里没几个人能受住胖子这唠叨大法,多半不厌其烦,更有黑恶势力老秦之流威胁,再唠叨就弄死他,然而多年的老毛病,改不了。胖子正絮絮叨叨,这张嘴的控制权忽然被李暮云抢走,他正要翻个白眼,忽然听见李暮云的语调认认真真地响起。
“谢谢,兄长走后,很少有人这么关心晚生了。”
胖子第一次有些发愣。
他沉默一下,咳了声,试探着问:“你说你盗玉给赵大人,那赵大人是谁,他要做什么?没啥,我就是好奇,问问。”
“赵大人……晚生也不清楚他是什么人,他只派人对晚生说,帮他们将玉从后宫盗出,他们就会帮晚生报仇。”
“报仇?”胖子想了想,恍然大悟,“也就是你哥哥……”
“正是。”他发现每次提及兄长,李暮云的语调里总有种沉沉的怒火,“兄长他本不应该死,只因那昏君一句话……”
胖子生怕触动他的伤心事,又缓了一会儿,才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弑君?”
这个词力道太过沉重,在历朝历代都是绝不应被提及的,是足矣诛九族的大逆不道。这鬼魂竟毫不犹豫地说出来了,李暮云闷闷回应:“是。”
胖子震惊了,这是有人要搞事啊,虽说老皇帝是病死的,这次搞事必定不会成功……可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何要先盗出这藏了致幻剂的玉佛?
老秦那边没吱声,大抵怕吓着这小子,又或许正在思考着什么,他相信老秦的智商。
“晚生这是……在何处?”
李暮云慢慢地支撑着上半身,从床上坐起,发现自己身下是柔软的锦绣被褥,这屋里长窗微敞,透出几分雪色来,屋里点着暖炉,桌椅无不讲究,俨然不是平民家,但也未至乡绅那般富有。
连他身上的冻伤损伤,都已被细细处理过了。
“你小子简直赶上了故事情节啊,坠河的公子被一个出来看雪的小姐救回去,然后双双看对眼……啧啧,然而小姐的父亲不同意,所以你俩决定私……”
“停。”
李暮云额头上冒黑线,抛却后半段的胡扯,看来自己是被村里的人家给救回去了。
不能久留,此地离京城到底不远,本就有官兵追自己,万一有通缉令传过来,自己岂不是坐以待毙?
兄长的仇,他要亲自报……
“哎,哎哎你干嘛,别强撑着啊,作死……”
听着“自己”唠唠叨叨的声音,李暮云强行紧咬牙关,慢慢地坐在床沿,想要站起来。屋外却忽然飘来一阵汤水的香味,李暮云愣了愣,见是一道倩影端着碗盘徐徐走了进来,见他正强行下床,连忙柔柔出声:“公子。”
分明是个标致的年轻姑娘,她将碗筷放在桌上,快步过来伸手要搀扶他,却看李暮云此时外袍敞着,能看见胸膛。她一张白净的脸忽然通红,“呀”了声,捂住眼睛。
李暮云这才察觉自己衣着不整,也闹得脸上发烫,连忙一伸手拽住了衣裳,不顾伤口疼痛,匆匆忙忙地穿好衣物。
胖子默默在在李暮云体内翻了个白眼:“……”
“这位姑娘,对、对不住……”李暮云结结巴巴道,“在下不知道……”
正说着,他这肚子忽然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这一路跟着赵大人的人颠簸,也没正经吃些东西,只靠着明月带的干粮度日。这姑娘端来的饭菜汤水正发出阵阵响起,十分诱人。
姑娘本来正羞得满脸通红,听见这声音,捂着嘴笑出声来:“公子你快吃吧,有什么急事,好好养伤吃饭再说。”
“好、好……”
李暮云的脸色正发烫,闻言连忙在桌旁坐下,当着人家姑娘的面不好意思狼吞虎咽,正右手执了箸,忽然见自己的左手正不由自主地向鸡腿抓去。
李暮云连忙压下自己的左臂,皱着眉低喝一声:“你急什么,”
胖子也低声怒回:“你这身体我也能感觉到,我不管,反正咱俩都快饿死了,你也别装大尾巴狼。”
李暮云:“松手。”
人心不古啊,当着人家小姑娘的面,这小子马上就翻脸了。
胖子幽幽感慨一声,毕竟人家是身体的正主,他默默地收回左半边的控制权,眼睁睁看着这小子文绉绉地夹菜。
“公子可真有意思。”姑娘轻笑,“方才是怎么了?”
“在下……多日未进米,可能是控制不住,姑娘见笑了。”李暮云咽下饭菜,客客气气道,“不知姑娘芳名?在下……姓名不便说,原是江南一带的画匠。”
“画匠?那公子必定擅长江南山水喽?”那姑娘却是闻言眼中一亮,立刻坐在了对面,“公子唤我秦宁宁就好,不知可否让我见识一下?”
“这……”李暮云迟疑,“姑娘最近可有听闻朝廷正通缉要犯?”
秦宁宁想了一下,摇头:“公子怎么问这个?”
看来朝廷的通缉令还未传到这里,不过也应快了。
“在下……在下便是被奸人所害,才昏倒在此。”李暮云低声道。
他语气很弱,是出于说谎的心虚,在对面秦宁宁看来却成了一个惶恐奔波之人的伤感,秦宁宁的眼圈顿时红了些,柔声道:“公子不必担心,我们家虽不是什么富豪,在这儿除了官老爷以外,普通人犯也是不敢轻易得罪的。”
李暮云心头一暖,深深道:“谢谢姑娘。”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李暮云发现这姑娘对画技颇有兴趣,问答间也颇有灵气,不禁生起些惜才的心情。用过膳,秦宁宁兴冲冲地让小厮拿了笔墨纸砚过来,求他作画一幅。
胖子在心中呐喊,别管画画不画画了,逃命要紧啊。
眼看那小厮已经恭恭敬敬端着东西过来了,李暮云面子薄,不好拒绝救命恩人,便执笔勾勒起来。中途你一句我一句的,这姑娘眼中分明冒小星星。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胖子又在脑子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画好了。”
秦宁宁接过画,露出些惊叹之色来,正细细瞧着,忽然听外面小厮的声音响起:“老爷正唤小姐呢——”
秦宁宁连忙小心翼翼收了画,回头应了声,又朝着李暮云道了谢,匆匆提裙消失在冬日渐渐消散的暖阳色里。
那小厮好奇地探头往里瞧了一眼,瞧见李暮云,连忙退了回去,小心关上门,将天光关在外面。
爹爹不是有事外出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秦宁宁揣着画,匆匆赶去大门口,脸上还挂着未退散的笑意:“爹爹,什么事……”
一句话戛然而止。
她睁大了眼睛,看见自家大院门口围了许多衙役打扮的官差,正拎着一幅画像细细盘问府中人,是否见过此人。
她看见爹爹皱着眉:“宁宁,你可见过此人?我看是几位军爷弄错了吧。”
一个衙役拎着画像走过来。wWW.ΧìǔΜЬ.CǒΜ
秦宁宁屏住呼吸,袖中揣着画的手臂微微颤抖。
这画中人……分明是她今天赏雪时救回来的公子!
“此人乃追捕重犯之一,盗了天子最喜欢的宝贝出逃,告知有赏,藏而不告却搜出者……”官差眼睛一斜,“视为包庇逃犯,一并处置!”
“见过,见过,小姐今天把他捡回来的……”几个小厮被官差的刀吓破了胆子,跪地指认。其中一小厮想起赏钱,咽了下唾沫,“军爷,我已经把他锁住了……”
捡回来?蠢货,什么话都说。
老爷眉头紧锁,狠狠瞪了一眼那小厮。
官差们朝秦宁宁望过来。
秦宁宁面色煞白,退后两步,被爹爹扶住肩膀,她捏紧了袖中的画,张了张嘴:“没……”
后院忽然传来嘈杂声。
“报——”
有搜人的官兵匆匆跑过来:“发现犯人了,正要往后门跑!”
时辰稍往前挪些,眼看便要过了黄昏。
秦宁宁刚走,胖子便恨铁不成钢地嚷起来:“你小子想什么呢,快跑啊,等着人家捉你?”
李暮云还愣愣地瞧着姑娘离去的方向。
“你你你……”胖子气得说不出话,伸手不轻不重地给了李暮云一巴掌,这一巴掌却也打在他自己脸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李暮云以诡异的姿势挨了自己一巴掌,如梦方醒,连忙过去推门。
他的双手放在长窗上,不动了。
“怎么?还想跟人家告别啊?”
“不……”李暮云愣愣开口,“锁住了。”
“啊?”
胖子连忙夺过控制权,抬起左手用力往外推,果然从外面被锁住了。他将左耳贴在门前,细细听去,外面果然飘来细细的说话声,语气严肃,隐约说着“人犯”二字。
胖子诧异,退开半步惊呼:“条子这么快就追来了?”
李暮云那边却已夺回了控制权,四下里扫一圈,往紧闭的格窗处跑去,动作从未有过的果断,抬肘便往格窗砸去。
格窗纹丝不动,李暮云捂着胳膊“嘶”一声,又咬着牙,双手抓起小凳子,便要朝着格窗砸。
胖子震惊了,果然人的求生欲强烈。
这小子已是末路,逃也是无依无靠地死,不逃也是死,他忽然有些于心不忍,出声劝道:“小子……赵大人多半不会管你了,与其这么心惊胆战,不如咱们直接出去……”
“不……”外面已响起官差的脚步声,李暮云声音在恐惧之下颤抖,动作却毫不犹豫,“我要亲眼看着那昏君死才甘心,兄长还等着我……”
咔嚓——
格窗应声碎裂。
李暮云动作笨拙地爬出去,寒风吹过,他哆嗦一下,紧张地呼出白雾,凝神听了听前院的说话声,心惊胆战地躲避着下人们,正要往后门跑,拐角冷不防冒出两个官兵。
两个官兵愣了愣,一官兵转身报信,另一官兵抽刀斩来:“大胆贼人!”
这一刀却是朝着他的左臂砍过来的,胖子眼看着刀锋朝着自己这边斩来,吓得一哆嗦,居然想起刚入职自己体重还没超标时学过的技巧,他飞快地往侧旁一闪,闪过这一刀,再抬掌朝着对方手腕处一劈。
那官兵龇牙咧嘴,长刀咣当脱手,胖子顺势抬掌往他颈动脉劈了下去,将他劈晕。
李暮云目瞪口呆,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有这么英武的时候,他热泪盈眶:“多谢高人!”
胖子也目瞪口呆。
我勒个……我在做啥啊啊啊?!万一这小子历史上就是被抓住的命,他这不是改变历史吗!
莫慌,莫慌……这小子史书上一点记载也没有,估计干不成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秦漠每次篡改小细节局长他都不管的……
在胖子绝望的第一人称视线里,李暮云拔腿就跑。
“我、我真的没见过他……”前院隐约飘来秦宁宁的哭声,“我不知道……”
“大胆,你掉出来这画儿是哪来的?分明是那贼子的画风!藏匿逃犯,你们全家也不想活了?”官差厉喝。
随后他听见丫鬟下人惊恐的哭声,还有中年人的跺脚叹气声,大抵是这户人家的老爷:“糊涂,糊涂啊……”
“通通押回去!”
李暮云脚步一停,距后门一步之遥的距离,站着不动了,后方有官兵正匆匆赶来。
兄长的尸体、兄长流淌满地的血疯狂闪回,与扭曲的记忆里那昏君狰狞的笑,还有伍长临摔下前那句话……通通混杂在一起。
还要牵扯更多的人么?
胖子:?
慢着,这小子该不会真的善良到这个程度吧?
“我要回去。”
他听见李暮云语调坚毅,缓缓开口,语气悲壮:“高人,你救了晚生,来世晚生必报答你。”
胖子想吐槽你是我老祖宗辈的,就算你来世也遇不到我啊……你来来世都不一定。
李暮云迈出步伐,向着几个提刀赶来的官差走去,被满地雪色照亮的夕阳里,他昂首深吸一口气,将浮动的冷气吸入肺腑,驱散混乱的记忆,夕阳里浮现出兄长微笑的脸。
兄长……倘若兄长还在,必定也不希望他就此逃匿,给这无辜的一府人遭来无妄之灾。
胖子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震动了一下。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许多特工执行任务回来之后,心性会有所改变了,为何小白心中至今有一道难以愈合的口子。
疾风知劲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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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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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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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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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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