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元佑被人强押下去,哭声渐渐远了,场中众人屏了呼吸,听着长棍划过空气时的闷声,又重重砸在肉长的腰身,每一棍都几乎引出闷哼声,又被吴云强行咽下。
痛。
疯狂涌入脑海的只有这么一个字。
吴云咬紧牙关,剧痛顺着腰身蔓延开,传入五脏六腑,仿佛要在一下下击打下破碎。
他的神绪慢慢恍惚,飘飘然回到了与哥一同偷馒头干坏事的日子。
哥每次都拦在自己身前,要替自己挡棍子。
哥……在这里吗?
哥,你看……将军他变了……
吴云恍恍惚惚地朝着李沉伸手,颤声开口:“哥……”
场中许多人离去,许多人转过头,李沉面无表情,长袖下缓缓握紧了拳。
人群里两个看热闹的布衣人影对视一眼,悄然转身离去,在无人注意的时候,那胡商竟也不知何时悄悄退去。
他被方才那光景吓得脸色惨白,近乎落荒退出了都尉府,在正门口左右张望了一下,又径自往拐角处而去,那里有两个布衣身影正等着他。
“二位大人,你看我这事儿已经办好了,话也都说了……”
陈实鄙夷地看他一眼,顺手丢过去一袋钱,语气不耐烦:“滚吧。”
“我这一通胡闹,万一那李大人来算账可怎么办?”胡商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忐忑不安地转了回来。
陈实身旁那男人目光冷冷一斜,如同刀子冷厉抛出。
商人落荒而逃。
“这胡蛮子。”陈实幸灾乐祸地笑了声,随同伴往太守府归去,闲聊开口,“哎,你说这衡大人就是厉害,不知给李大人灌了什么,李大人居然对他那副官下得去手。”
他这同伴不爱说话,也不知听没听,只是一言不发地走着。
“三十九!”
“四十!”
长棍上又添一层新血。
行刑那兵连忙收棍,蹲下身探探吴副官的鼻息,一见还尚存,松了口气:自己悄悄松了些力道,看着重,实际要轻些,都尉看不出来吧?
“还活着么?”李沉盯着他,声音无情无绪地响起。
那兵一震:“报,还活着!”
李沉在众人畏惧的目光下缓缓点头,紧攥的拳在长袖下无声放开,在掌心勒出红印。
两个兵一松手,吴云顿时重重瘫倒在地,腰间血红一片,血肉已和衣料混在一起辨认不清。那两个兵连忙伸手去扶,却被他狠狠一把推开,自己颤巍巍地跪了起来。
吴云忍着蚀骨剧痛,吐出两块被咬碎的牙,朝着李沉的方向,重重磕了两个头。
“这些年……承蒙都尉照顾了!”
字字咬牙,加重了都尉二字,众人默然不语。
吴云重重摔在地。
“吴大人昏过去了!”
在李沉默然的目光中,四周一片惊呼,有人站出,有人喊郎中,有人匆匆扶着吴云往房中去,慌忙中竟无人再注意他这个都尉的神情。
无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此刻也无人想知道。
太守府内依然一片平静,安神香渺渺飘散,民间的闹嚷仿佛与此地远远隔绝。
桌案上铺开笔墨宣纸,屋里没置婢女,衡远穿着常服,正亲自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慢慢地喝,手里握着杯盖,不住拨动浮叶。
那是他在思索时的动作。
虽说李大人已有归顺之意,吴副官毕竟年轻气盛,不好说服,倘若李沉他想加入贪狼军,除掉吴副官便是他的投名状,自己临走时已说得足够清楚。可又倘若李沉念及旧情……眼下要写的这封信,怕是不能交给京城那边了。
相反,还要想法子除了他们才是。
一切都要看李沉如何抉择,识相不识相了,玉关城地形险要,三年前朝廷的援军早早出发,却因地形耽搁了数日,才有了玉关战败这一劫。此地乃是日后剑指京城时的一道关口,倘若自己提前拿到图纸,献给京城那位大人,岂不是离太子又近了一步?
其实那位大人只留自己守住乌城,并无近一步命令,自己此番先斩后奏,定能让大人刮目相看。
衡远皱了皱眉,握紧茶杯,他已经受够了被忽视的感觉,除了真正的太子,根本无人在乎他的才华。
听得门外响起脚步声,衡远抬起头,见天光下一高一矮人影正走进屋内,正是陈实二人匆匆进来。
陈实如实禀告:“大人,胡商之事,李都尉下令军法处置。”
衡远的眉头舒畅了些:“哦?吴副官眼下如何?”
“如大人所料,彻底和李大人闹掰了。”陈实嘿嘿一笑,“吴副官怕是不死也剩下半条命喽。”
李沉果然不负他所望,递了这张投名状。
笑容从衡远嘴角渐渐扬起,拨浮叶的动作一停,一个“好”字脱口而出,煞是痛快,仿佛那玉关城的图纸已被他紧紧握在手中。
衡远放下茶盏,捉了笔,在纸上写下几行细细的蝇头小字,他又转动桌上石花瓶,只见一方暗格自桌案侧旁弹出,里面躺着枚四四方方的朱砂印。琇書蛧
他拿起朱砂印,小心翼翼地叩在纸上,是一个栩栩如生的狼头。
“派人将密信传到京城。”
“好嘞……”
“是。”
陈实刚要接过信,他身旁的同伴已面无表情地伸手接了过去,转身快步离去,他的虎口覆上厚厚一层武茧,五指有力,那是常年持长刀的痕迹。
人家的武功,不知比他高出多少倍。
陈实尴尬地搓了搓手。
乌城自京,再快的马也要一个月,贪狼军无需走驿站,在各处自有接头点,这个不必衡远担心。
只是,衡远其实至今也想不通,作为接头暗号的“西红柿面”是道什么菜。
这一天的风波总算过去,转眼至夜半三更,这个时节已依稀有蝉鸣。
元佑自打被强行关在柴房里,便疯狗一般狂骂李都尉,几个伙计怕他作死,商量商量,冲进去将他打晕才消停。
骂声满院皆能听个清楚,唯独李都尉的房中静悄如斯,不闻不问。
直至深夜,元佑被人从柴房里放出来,疯狗一般往吴云房里跑,看见哥还活着,终于松了口气,晃着尾巴守在哥的房门口不肯离开,昏昏欲睡。
鞋底踏上台阶的轻音传入耳中。
冷不防听见脚步声,元佑警惕地睁开碧眸,正与往里走的李沉来了个对视。
李都尉还知道探望云哥?
也罢,李都尉大抵是傻了,行事一直这么令人难以捉摸,明明平日态度平淡,关键时刻却下手凶狠,明明下手凶狠,事后却偏要作出仁慈的模样来。
上次他和衡太守夜谈,都有意避着云哥呢。
元佑还不懂得遮掩情绪,不痛快地皱了皱眉,语气不冷不热:“喔,大人你来了?云哥他睡觉呢,不方便吧。”
“本官去看他一眼,有些事要说。”
李沉目不斜视,他也无心多与这个胡人长相的少年说话,在元佑的冷眼注视下迈入了屋内。
屋内烛火如豆,将李沉的影子细长地映在墙壁上,缓缓接近了躺在床上的人影。吴云却还没睡,正裹着被子静静躺在床上发呆,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过头来,抿着唇,脸色苍白,眼神五味陈杂。
看来胡人之事,也不必跟大人说了。
李沉望着他,眼中思绪变幻,没有说话。
两人对视半晌。
“大人,你是嫌我平日管的多,碍了您这个正主的威风么?”吴云闭起眼,也顾不得什么礼,语气生硬,“其实我这副官大可不当,反正我也没有老方的才能,既然大人大义无私,连我也能和任意某个兵一样军法处置,大人再挑一个副官就行了。”
这一番话却是赤裸裸的幼稚气话了,标准的口是心非,吴云话音刚落,自己也觉得不妥。他说完这番话,便费力地挪了挪身子,龇牙咧嘴地给自己翻了个身,面朝墙壁,不再看大人的表情。
李沉望着他的后背,抬了抬指尖,似乎想给他掖掖被角,最后终是慢慢放下。
漫长的沉默后。
就在吴云疑心对方已经无声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听见将军的声音响起,一贯的冷静,不容置疑。
“本官正有此意。”
吴云紧紧咬着牙,眼中有泪水涌起。
一个月后,临近端阳节。
不同于清冷的边陲乌城,京城内熙熙攘攘,已有心急的商铺提前张灯结彩,眼看气候渐渐转暖,又逢过节,这京城的游人也多了起来,远远望去,如穿梭在市井里的斑斓鱼群。
“店家,您这里有西红柿面么?”……
面摊铺子下,男子与少年对坐:男子布衣隐于市,文文弱弱,少年则穿黑衣,眼神坚毅。
少年捧着碗面狼吞虎咽,膳毕,习以为常地抓起茶杯,喝了口方才男子亲手给他倒的茶。他再一抬头,见对方薄唇微扬,似有所思,白净修长的手指微动,将方才看过的密信收了起来。
这男子生得好看,容貌秀致,颇有文人之姿,这一会儿已有几个姑娘偷偷望过来。
“大人,有好事?”少年低声问道。
“不,是坏事。”男子的语气气定神闲,“衡远果真先斩后奏,让李沉捉了证据,要往这京城送来。”
“鸿公子果真料事如神。”少年也不吃惊,用箸尖挑起最后一口面条吃完,“这么说,我们也要按计划行事了?”
“我们再回信过去,要一个月,来不及。”男子微微点头,“要让鸿公子亲自去一趟了。”
“是。”
“吃完了么?”男子温和地问少年。
少年笑了一下,点点头。
他面相偏冷,不做声时多是在打量四周,右手随时按在腰间短匕上,唯独男子朝他说话的时候,才能露出些许符合年龄的笑容。
男子起身:“咱们去见见张浔。”
“是。”少年跟上。
两人向汹涌潮水般的人群走去,双双隐入市井,如同不存在过的一缕轻烟,轻易抹去自己存在的痕迹。
偷偷瞧过那公子的姑娘们,怕是这辈子也不会相信,她们偷瞧过的这位看似年轻文弱的男子,正是朝堂之上那位苏相。
传说这位大人已至中年,却不见容颜衰退,风采依旧,亦迟迟不见婚娶,清心寡欲,被民间誉为仙人。
此时此刻,一个消息正传遍了乌城军营内。
军中传吴副官自受伤后双腿难愈,无法作战,年限未至便解甲归田,打算前往京城投奔长姐,元佑也辞别都尉府,一同跟随。
人尽皆知,吴副官自李大人被贬至此时便一路跟随,尽职尽责毫无怨言,如今被逼走,从此这偌大的都尉府,除却日常伺候的婢女下人,无人敢再接近李都尉一步。
李都尉心中旧恨未释,自胡汉恢复往来便郁郁寡欢,神智不大清醒,令人惋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秀书网为你提供最快的古今情报局更新,第七十五章 将军令·四十棍免费阅读。https://www.xiumb9.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