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城一带地势偏僻,本就不富饶,又因这连月的战乱愈发荒凉,入了境内,见城外的农户尽是一张张枯黄的面孔,纷纷用警惕的目光望过来。直至深夜,距城中还有数里,李沉担忧半路有强人劫道,便吩咐侍从寻个农家投宿。
“将……李大人,前方有户挂灯笼的。”小吴环顾四周,指着不远处一座土屋,“属下去问问?”
李沉想到自己已不是将军,自己又是从外地初来乍到的官,便轻声拦了要去叩门的吴云,下了马车,亲自叩响柴门。不多时,一个布衣农妇推开门,目光不友善地扫了几人一眼,听清来意,冷冰冰开口:“朝廷来的?”
“不必担心,我们会付银子。”李沉道。
农妇想了想,这才勉强放他们进来,土屋简陋,破木桌上放着几双缺口的碗筷,几个孩子围在桌旁勒紧腰带,也瞪大了眼睛打量着他们,仿佛盯着几只夺食的虎。
吴云连忙摸出些钱递过去,妇人的脸色这才缓和些许,指着屋后柴房,不冷不热道:“俺家那位打猎去了,几位官爷赶紧歇息吧,俺一个妇人家也不好安顿几位住屋里,莫教外人说闲话。”
“好好。”吴云望向破旧的柴房,嘴角抽了抽,继而想到总比没屋遮风好,便连忙点点头。他随大人一同进去,又厚着脸皮求了些被褥过来铺上。
“将军,早些睡吧,明早还要赶路。”
“我已不是将军了,你随意唤我就好。”李沉腿脚不便,坐在被褥上,望着吴云忙进忙出的身影,眼神触动,笑了笑,“多谢……所幸你还在我身旁。”
将军外冷内热,表面雷厉风行,极少有流露真情的时刻,吴云看着他短短数月间沧桑许多的面孔,心中微苦:“属下不会背弃将……背弃大人。”
“大人,此地的百姓为何对我们如此仇视?”吴云看看柴房外,小心翼翼问道。
“数月战乱,胡人侵袭,衡远反击的手段过于强硬,反而激起胡人怒火,苦的是百姓,致朝廷威信步步下跌。”李沉苦笑一下,“此番外调任职……怕是难处居多。”
吴云点头。
二人正说话,忽然听见主屋传来孩童的吵嚷声,是这户男人打猎回来,妇人的声音随后响起:“当家的,猎了多少?”
男人高骂了句:“晦气,冻了一天,就猎着只兔子!”
一只野兔,不够全家上下几口人吃,妇人深深叹了口气,二人在柴房里,听不太真切,只依稀听清一句话。
“再忍忍,待贪狼显灵,下凡福泽天下,咱们这日子就好了……”农妇道,“大人不是说了么?被朝廷克扣的那些口粮,待贪狼下凡,就能还给咱们了……”
男人叹息着应了声:“嘘,别叫外人听了去……”
贪狼莫非是当地百姓信奉的神明?那位“大人”究竟是……
不过朝廷何时克扣百姓的口粮了?不是月月拨款下来么?
李沉心中疑惑,再看吴云,对方的心思却是全然不在此,起身往柴房外走:“属下出去吹吹风。”
李沉知道他这是又在想念方寻了,可自己眼下这处境未卜,也实在想不出字句去安慰他,唯恐愈安慰愈乱,只能由着他去。
长夜漫漫。
吴云愣愣地坐在屋檐下望天儿,连身后何时响起脚步声也全然不觉,听得一声唤,他后知后觉地转过头,是个面色蜡黄的汉子,俨然便是这户的男主人了,一声不响地往他身旁一坐。
吴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也全然不想理他,没说话。
那汉子却先开了口:“阿云。”
一声呼唤似曾相识,恍惚故人还魂来。
小吴身子一僵,在冷风里吸了吸鼻子,不可置信地缓缓转过头去,望着对方陌生的面孔,喃喃出声:“哥?”ωωω.χΙυΜЬ.Cǒm
汉子摊开宽厚的手掌,递过来一块剔透的圆石:“给你的,本有一块更好看的,带不来。”
吴云愣愣地接过去,下意识掐了自己一把。
很痛。
吴云又吸吸鼻子,眼中一热。
方寻这心意,也算是传达到了吧。
孟决明附身在汉子身上,朝吴云微微点头,欲起身离去,忽然被吴云一把拽住,嗓音微颤:“老方,哥……你还魂了?你脑子好使了?”
孟决明想了想,点点头,不料被吴云跳起来紧紧拥住。
“哥,我带你去见见将军,你走之后,大家走了之后,只剩下我俩了,将军憔悴许多……”
孟决明被他硬拉着往柴房里走,心中苦笑,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是要返回局里,将少年之事报给局长,告别之后,恐怕再也见不着这小子了。
李将军见了这光景,应该只会觉得这小吴发疯吧?
孟决明心中微沉,距历史上那次刺杀已经近了,李将军还能见到这光景吗?
“哥,你是不是打败了无常才回来的?地府里阎王长什么样啊?”小吴兴冲冲地拉着他,喋喋不休,全然未注意孟决明的脸色由苦笑转为沉重。
他忽然一把拽住吴云,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拉着他贴在墙壁,朝柴房方向望去。
刺杀当夜,刺客应如约而至,自己来这里一趟,其实心中还有另一个不详的预感。
——李沉驻守边塞多年,未树立过什么仇家,也未干涉到何人的利益,究竟是何人派刺客埋伏在此,进行刺杀?那刺客,究竟是历史上的人物,还是……
夜色静悄,在吴云惊讶的目光里,虚空里泛起点点蓝光,构成一个瘦小的灰袍人影,袖下匕首闪烁寒光,刺客自虚空里出现,绕过昏昏睡去的几个侍从,鬼鬼祟祟往屋里摸去。
吴云吓了一跳,想高喊出声,被孟决明一把捂住嘴。
果真是那手持铜镜的少年!
孟决明心中一沉,一个近乎荒谬的推测涌上心头:刺客乃是时空外来客,那么历史上这场刺杀,或许……本不应存在?在任何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悄悄地修改了?
修改历史的动机是什么?
柴房内清清冷冷,李沉躺在被褥上沉沉睡去,自他重伤以后,警觉性便淡了许多,竟丝毫未察觉少年持匕首缓缓逼近。
少年向着李沉的喉咙,举起匕首。
孟决明知道这少年进去是为了什么,他做了个果断的决定,拉着吴云,猛地一脚踹开柴房门冲了进去。少年吃了一惊,加快手上动作,不料李沉却也同时惊醒,一睁眼,看清刺来的寒光,凭着多年来的身手一翻身躲过,反手去擒少年。
少年眸中闪烁冷光,挥舞匕首划去,同时摸向自己腰间铜镜。
“夺他的铜镜!”孟决明冲过去,急切高喝。
李沉劈手击飞少年的匕首,和吴云一同朝少年手里的铜镜夺去,事发突然,二人动作慢了一瞬,只捞得满手虚空。那少年的身影已化作蓝光转瞬消散,孟决明只匆匆看见那通讯器编号的某个数字“5”。
五?……
柴房里的打斗声将几个侍从惊醒,匆匆赶过来,却未发现有刺客入侵,只能看着屋里三人面面相觑,那农妇也随后赶过来,瞅着屋里惊呼:“当家的,你不睡觉做啥呢?!”
“竟有刺客埋伏……”李沉眉头紧锁,望向孟决明,“你是谁?那铜镜莫非是什么法器?”
吴云连忙护在孟决明身前,高声解释道:“大人,那是哥!哥……他还魂回来了!”
还未等李沉说话,门口那妇人先惊恐地叫起来:“什么还魂不还魂的,俺当家的哪儿去了!”
侍从愣头愣脑地瞅着他们。
“你们这些官儿收我们的赋税还不够,夺我们的口粮还不够,还要夺我那当家的!”农妇忽然冲来,一把揪住孟决明的衣襟,“把俺当家的还回来!”
吴云冲过去拉开二人,怒道:“别动我哥!”
狭窄的柴房里乱作一团。
这都什么跟什么,自己莫非还在梦里?
李沉嘴角抽了抽。
他还未从刺客凭空消失一事中缓过来,第一次觉得自己活得不真实,再看那“还魂”回来的布衣汉子,汉子被拉扯着,心思却不在其中,脸色沉重地想着别的事。
孟决明的心中此时也乱成一团。
五……编号上有个“5”,莫非是自己丢下的通讯器?记载中李沉遇刺在前,自己执行任务在后,怎么会是自己的通讯器修改了历史?还是历史受到篡改的时候,连局长,连自己都丝毫没察觉?
很有可能。
目前能确认的只有一事,李沉遇刺之事,在历史上不存在。
孟决明心中一沉,那少年还在时空里徘徊,就算他已经改变了历史进程,所有人都不会察觉。
要趁他修改历史之前,赶紧回局里请示追踪!
“别走,等我。”
吴云正和农妇拉扯,听见身后响起哥沉声的吩咐。
他惊讶地回过头,那猎户眼中闪烁的坚毅神采已褪去,恢复了原本的神情,冷不防撞见他俩的动作,顿时大怒,冲过去扯住小吴的衣襟,骂道:“你对俺婆娘做什么呢?!”
哥……走了?
吴云愣愣地瞅着他,瞅得汉子全身发毛,几个侍从缓过神来,连忙匆忙赶过去劝架,乱作一团。
“老岳,给老娘住手,剥兔子皮去!”
农妇尖细一嗓,猎户动作一颤,松了手。
“不管你们是哪来的官,老娘不管,都给老娘滚出去!老娘不留了!”
农妇叉腰怒吼。
吴云和几个侍从一颤,也松了手。
李沉目瞪口呆地看着妇人,没由来地遥想自己当初在军营,镇不住这群笑嘻嘻的兔崽子的光景,莫名一阵钦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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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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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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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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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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