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日徐徐升起,扫平昨夜诸人各自不同的心情。
午时三刻,菜市口斩方士,那身穿囚服的人犯深深低着头,一刀下去,百姓沸腾。
数日后,江南城邑。
“客官,这就是江南——”
白衣书生付了几个铜板,嗅着雨后的泥土气,从马车上下来。
江南风景旧曾谙。
书生信步走在江南的长街,天光洒在他的白衣上,年轻姑娘们偷偷地瞧着他。
据当地百姓所言,前几日自京城搬来不少男女远客,不知从何而来,引得不少好事者围观。
沈白远远地驻足宅门前,正瞥见自己曾经附身的那个青年,面色如常,与客谈笑,一切依稀如当年。
他好不容易放松的心猛地一揪。
青年不经意一抬手,长袖下的手臂又泛起了尸斑。
至残阳如血时,一骑飞奔入城——
回溯行刑当日,将近午时,刑场前人声沸腾。
张浔坐在天牢里,听着狱卒脚步声接近。
“走吧,时辰已到。”
他被两个狱卒骂骂咧咧地一把拽起,缓缓往天牢外走,半途看见一个与自己模样身高相仿的人犯,衣发凌乱,垂着头,往反方向而去。琇書網
——在百姓的欢呼声中,囚车押着衣发凌乱的人犯缓缓而来。
刺眼的天光投下,张浔被押着走出天牢,他微微眯起眼睛,确信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再看到天光。
一切都结束了。
幸好,幸好张临已经把解药带了回去,只可惜不能亲眼再见爹娘一面……
“滚出去吧,前面自有官兵来接应你,机灵点,别瞎嚷嚷自己叫张浔!”狱卒冷喝。
张浔错愕回过头。
——刑台之上,犯人扑通跪下,深深低着头,刽子手一口酒喷在刀上,斩落那罪恶滔天之人的头颅。
“愣什么?还想回天牢蹲几天?”狱卒不耐烦冷喝,“上头命令,留你一条狗命。”
张浔已换上新衣物,茫茫然地站在天牢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莫非苏鹧提前刚回京了?
“我……”他语调颤抖,从未如此卑微过,对前来接应的官兵慢慢开口,“你们能不能跟上头说,我想回去看一眼……不,我回去办一件事,办完了就回来……”
——头颅眼珠空洞地朝着天,与百姓印象里相似的瘦削脸庞,除知情人以外,无人注意这头颅的眉骨过高,鼻翼过宽。
京城至江南,纵然全力策马飞奔,也要用上三天。张浔晃晃悠悠地骑在马背上,不时高喝一声,顺着平坦的官道往京城外而去,马蹄飞溅起碎石,后方跟着几骑负责监视他的官兵。
随着马背颠簸,两旁景致飞速倒退,路遇一处湖泊,张浔低伏在马背上,拽着缰绳,衣衫猎猎。他被风吹得直眯眼,费力地侧过头,见湖面波光粼粼,几羽归雁正飞过水上,恍惚与骏马并肩同行,又一振翅,飞向高远的天际。
冲破命运般扶摇直上。
张浔自胸腔运气,畅快化作一声长啸,刺入长空,久久盘旋,如囚鹰振翅翱翔。
爹娘,小妹,阿姐……
残阳如血亦如火,恰如记忆里那一日,张浔骑着马,未注意城门口相候的那白衣书生,飞快地穿过匆匆逆行的人群,往记忆里的张府而去。
“吁——”
官兵们惊悸地一拽缰绳,眼睁睁看着张浔往前飞奔,几人停在城门口,不敢进去。
百姓的惊呼声从张浔的耳畔滑过,未能干扰他飞离的思绪,他策马穿过熟悉的一街一巷,眼前仿佛浮现卖瓜果的大婶儿、烙糖饼的李叔……笑呵呵地望着他。
小少爷,你回来啦?……
记忆里的张府缓缓在眼前出现,牌匾仍残留着当年焦黑的痕迹,张浔的视线渐渐被泪水模糊,他看见爹娘、堂兄、小妹和阿姐都在家门口,等着他。
小少爷……
阿浔……
浔儿……
张浔摇摇晃晃地下了马,在慌张的人潮中逆行,朝着他们跑去。
他振臂,紧紧地拥住阿姐单薄的肩膀。
“张浔!”
恍惚间他听见子雅的呼喊声。
张浔笑着回过头:“子雅,你来见见我的家人……”
眼前只有一片血色。
发狂的身影跑出,疯狂地袭击行人,四周哭喊声不绝,官差持武器而来,不敢接近,厉喝着将这些疯人逼退至一起。
张浔愕然愣在原地。
肩头猛地传来痛感,爹的脸一瞬间扭曲,恶狠狠地撕咬过来,女人与小姑娘随后扑上。
虚幻的光影潮水般褪去,他的视线迅速清晰,看清那是几张熟悉的狰狞面孔,露出痛苦的凶相。
莫非……莫非解药只维持了数日?
张浔半边身子染血,任着疯人们撕咬自己的身体,他仿佛鬼魅,仿佛木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残阳如血,仿佛重回当年那一日。
泪水顺着张浔瘦削的脸庞流淌下来,这一刻他也回到了当年,回到二十年前,那个哭喊着爹娘的孩子。
他喃喃开口,如同梦呓:“爹,娘……”
原来。
原来神明的目光向来不是慈悲,而是悲悯。
恍恍惚惚间,他在惊呼逃窜的人群外,看见一袭洁净的白衣色。
子雅……
是……子雅吗?
张浔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疯人撕扯着他的血肉,他的视线被血色渐渐浸染。
随后,归入黑暗。
百姓们心有余悸地目睹疯人们被官兵镇压。
“如此,你也算是从这轮回苦中解脱了吧……”人群里响起喃喃的青年音,有人回过头去,是个白衣书生。书生缓缓闭上眼睛,口中念着旁人听不懂的话:“你凝视深渊,深渊也会回望你啊……张浔,你竟是这么个结局。”
这一刻,张浔此生的形象在他脑中一幕幕过场,火光下恸哭的孩子,登科巷里苦读医书的少年,朝堂之上深深的跪拜,初见时那一抹凉薄的笑,河道里决然的相护,宫墙朱院内瘦削寡言的方士……与此时的瞳孔黯淡张浔无声契合在一起。
谁又能轻易将谁的一生读懂呢?
别了,张浔。
残阳里,不知是谁认出了那具尸体的脸,一声惊呼:“是他!那个毒士!”
京城监斩的消息还未传到这个偏远的城邑,对毒士的恨意早已深入百姓骨髓,众人脸上的恐惧渐渐变成愤怒,提着铁锨火钳,向着尸体围去。
官差们大声呵斥,声音淹没在愤怒的人群。
利贞九年至十一年,因毒士轻描淡写一句话,从此民间血雨腥风,不得安生,牵连成千上万无辜性命。
文人墨客们的戏本子里,那位毒士的下场大同小异。
不得好死,挫骨扬灰。
白衣书生转过身,不再看那边,缓缓地向城外走去。
【记载】
张浔,民间奇人,方术之士,利贞年间,应召入宫,制玉盘,民间皆传“毒士”,利贞十四年,获罪赐死。
野史又记,毒士不甘枉死,死后化作活尸,作祟被围杀,挫骨扬灰,至此,再无相关记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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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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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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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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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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