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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亭独自一人站在义庄中,紧闭双目,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哀悼。

  义庄里的空气有些潮湿,鼻边一直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其中还掺杂着独属于尸体的一种淡淡的腐败气息。xǐυmь.℃òm

  竹亭面前躺着的,正是谭启明的尸身。

  而她在整理思绪。她觉得自己现在好像被困在一团毛线球里,想要挣脱开却找不到头尾,唯有慢慢地仔细地观察思考,才能找到一条出路。

  屠户、妇人、砒霜、官盐、捕头、家丁……一个个关键词从她的脑海中闪过,但她始终抓不住那关键的一点。谭启明的确死于砒霜,而唯一的嫌疑人就是宋氏,但竹亭却有一种莫名的想法——他们现在所看到的真相都是幕后的推手希望他们看到的真相。

  可若是如此,她又该怎么做?

  她觉得自己的头脑里一片混乱,甚至连身子都有些站不稳。竹亭揉揉太阳穴,正转身欲走,却看到顾东楼摇着扇子靠在义庄的门楣上。

  “你什么时候来的?连个声音都不出?”竹亭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

  “我什么时候来的不重要,”顾东楼站直了身子,“重要的是,现在你的刘伯已经升堂,开始审理宋氏谋杀亲夫一案了。你要不要去瞧瞧?毕竟你可是个重要人证,谭启明身上的毒还是你验出来的。”

  竹亭苦笑道:“要是我去了,那宋氏岂不是要问候我八辈祖宗?她那种想把人扒皮抽筋的眼神我可受不了。反正我该说的都给小唐说了,他也算半个仵作,由他来说出证词也没什么不妥的。”

  顾东楼一挑眉,“你对那个小子就这么放心?”

  “至少在这事上我很放心。”竹亭从义庄里走出来,阳光终于洒在了她苍白的脸上,“而且我让欧阳大哥在旁边看着呢,要是真出了什么岔子,以他六扇门捕头的权威还是可以解决的。”

  “你总是这么偏心,”顾东楼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对我你可从没放心过。”

  “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还撒什么娇呢?”竹亭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撒娇也不会给你糖吃。好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就先暂时打住了。”

  她的话锋一转,二人的神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全然没了刚才的那些轻松。竹亭双手抱胸,淡淡道:“找个地方,咱们两个来慢慢整理一下这些事吧。”

  宝应县衙的大牢又阴冷又潮湿,时不时还有几声哀嚎传进耳里。此时此刻的宋氏早已不复之前的雍容华贵,穿着囚服的她也失去了往日的锐气,如今也不过是一个缩在墙角蓬头垢面的女囚罢了。

  宋氏本就臃肿,现在蜷缩起来看着像一个肉球。她的脸上三分惊恐七分疑惑,双手也在不自觉地发抖打颤。

  就在这时,一阵哒哒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而来,声音愈发清晰,最后停在了宋氏的牢房前。宋氏抬头一看,正是方才在公堂上一次次给予自己重重打击的人。

  “唐……唐大人……”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走路时摇摇晃晃的样子仿佛比刘然还要苍老许多,最后她终于紧紧地抓住了两边的木栏,好似抓住了一线希望一般,“唐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吧……我真的……我真的不是……”

  唐铭冷眼看着面前这个已被冠上“谋杀亲夫”的罪名,随时都有可能被问斩的女人,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在你生出那些恶念之前,你就没想过会落得如今这般下场吗?”

  宋氏的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她努力地伸出手,粗暴地抓住了唐铭的衣襟,猛地将他拉到自己的面前。

  “可是……可是不应该这样啊!我本不该死的啊!”她的哭嚎中满是绝望,“那晚我把掺了砒霜的茶递过去是……”

  “既然你都亲口承认了,”唐铭厉声打断了她的哀嚎,嫌恶地将自己已经被捏皱的衣服从她的手中抽出来,“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就安安心心地,等着上刑场的那一天吧!”

  说罢,他转身便走,徒留下宋氏一人瘫坐在牢中。

  唐铭从大牢中走出,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衫后,抬头看了看天。天色已晚,只勉强能看清路。不过这样就足够了。他信步从大牢走到宝应县衙的公堂上。

  案子审完,早已是退了堂,公堂里一片寂静。他看了看正上方“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又低头瞧了瞧右侧那原本属于自己的书案。他就是在这书案后见证了无数的离合悲欢。

  他长出了一口气,转过身便朝衙门的大门口走去。他的脚步有些急,眼看着就要走出去了,一个清亮的女声突然从他身后传来——

  “小唐,这是急着去哪儿吃茶?”

  唐铭顿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过身。他知道,他的身后已经站着一个女子了,那个女子是谁,他也心知肚明。

  “不过这么晚了,茶馆也该打烊了。”竹亭笑嘻嘻地说道。她正站在公堂上唐铭方才站过的地方。

  唐铭不言不语,他心中有一种感觉,一种知道竹亭为何会突然找到他的感觉。

  而竹亭,也收起了笑脸,换上了一种复杂的神情——悲伤、疑惑、失落……各种负面情绪混杂在一起的神情。

  “小唐,”竹亭放柔了声音,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音量问道,“为什么呢?”

  唐铭的嘴角微微抽了抽。

  “我一直把你看作朋友,”竹亭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说道,“甚至刚才,我也希望我的猜测是错误的。可是……”

  “可是什么?”唐铭终于出声,却依旧没有转过身来。

  “可是,你为什么想毒死宋氏呢?”

  唐铭微微撇过头,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见他清清楚楚地说:“那恶妇谋害亲夫罪该万死,我自然是看不惯她。虽然动用私刑有违律法,但她反正都要去死的不是吗?谁杀不都一样吗?”

  竹亭苦笑了几声,缓缓举起了右手,只见她的手上正拿着一个白瓷瓶,不过一根拇指大小。她平静地问道:“那么,你是从哪得来的裂心丸?”

  唐铭终于转过身,看见了她手中拿着的东西,满脸诧异,“你……你是怎么……”

  “我让欧阳大哥一直守在牢房里,”竹亭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宋氏等你一走,立马就打算把这东西往嘴里倒,万幸被欧阳大哥拦了下来。听欧阳大哥的描述,这药瓶应该是宋氏当时抓住你衣服的时候拿到的吧?或者说,本来你们就商量好演这么一出戏传递药瓶的。”

  “荒唐!”唐铭怒道,“若真是毒药,那恶妇怎么可能来抢夺?!”

  “如果一开始商量好传递的不是毒药呢?!”竹亭的音量直接盖过了唐铭,“若是那种让人暂时处于假死状态的药,不就可以用‘宋氏暴毙牢中’结案,然后把她带出牢房了吗?!”

  唐铭难以置信地冷笑了几声,质问道:“你口口声声说我们商量好了,我问你,我凭什么要帮一个恶妇?你可要知道,帮一个谋杀亲夫且人证物证俱全的女犯对我有什么好处?”

  “仅仅只是谋杀亲夫吗?难道就没有别的罪责?”竹亭眯起眼睛,一步步朝唐铭走近,“刚才我三番五次提到的‘欧阳大哥’,你就不问问那是什么人?还是说,你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你什么意思?”

  “因为欧阳大哥就是你找来的。”竹亭正视着他的眼睛,“你知道我和顾东楼二人跟随谭府家丁找到了谭启明真正被埋下的地方——说不定这个掉包计也是你提出来的,毕竟宋氏可没这个脑子。为了阻止我们挖出谭启明的尸身,你写信通知当下正蛰伏在宝应县,身为六扇门捕头的欧阳安。为的就是将我们视作可疑人物,既牵制了我们又牵制住了的欧阳大哥。只是你没想到,我们与欧阳大哥早就认识了,他也把我们看作可以信任的人,并且告诉了我们谭启明私贩官盐一事。你的这把算盘,打错了。”

  唐铭脸上的表情开始逐渐僵硬,他选择保持沉默。而竹亭也不等他发话,继续说道:“不过,这些纰漏并没有影响到你什么。毕竟一开始我以为你是为了掩护谭家私贩官盐一事才处处设下机关为难我们,但现在看来,你似乎打一开始就不想保护谭启明和宋氏。你所想做的,不过是——弃车保帅!

  “你应该早就知道六扇门的人已经做出行动,打算抓谭启明一个人赃俱获了吧?你深知六扇门的办案手段,就算现在没抓到谭启明,迟早有一天也会顺藤摸瓜查到你身上。就目前看来,谭启明和宋氏对你是言听计从,也不会对你提出什么异议。于是你安排谭启明与胡屠户发生争执,毕竟就他一个懦弱商人也不会莫名其妙地说出那么咄咄逼人的话吧?而后,众人都亲眼看到谭启明受了伤,他也算有了个正当理由不用出门做生意。欧阳大哥的追查也只好暂时搁置。

  “但你的计划并非这么简单。你知道就算逃过了一时,六扇门和锦衣卫也终有一天会查明真相,所以你又安排宋氏毒杀谭启明——‘我是这个衙门的半个仵作,可以在验尸的问题上做些小手脚,而且谭启明一死谭府的整个家业就落在了你的手中,贩卖官盐一事也会因为线索中断不得不停止,你就能安安心心地度过余生了’——我想你大概就是这么对那个贪心的妇人说的吧?”

  唐铭的表情已经变得平静下来,他淡淡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们出现了呀!”竹亭指了指自己,“其实你应该慌过一阵子的吧?毕竟我执意要开棺验尸,宋氏也仗着有你帮衬,为了那一点小财与胡屠户闹个没完。又要对付六扇门又要在我们面前演戏,你还真是累啊。不过后来嘛,你又发现我们竟成了你整个计划的助力,加速推动了你弃车保帅的行动。至于结果,就是宋氏成功被送入大牢,你却连一点怀疑都没惹上。本以为你会设法把她捞出去,因此宋氏在公堂上根本没说半句对你不利的话。只是她太蠢了,她从未想到,你对她已经存了杀心!”

  听到这里,唐铭突然笑了几声,那笑声中更多的却是自嘲的意味。待笑声逐渐消散,他又挑眉问道:“一切都在按照计划顺利地进行,你又是怎么看出我的破绽的?”

  竹亭微微欠身,不卑不亢地说:“你的确很会算计。就算有哪一步出了岔子也总有后手补上,因此你的计划才能顺利进行到如今这步。要说你的破绽,其实只有一处。”

  “哦?哪一处?”

  “那日在茶肆中,我们正要分别之际。你对我说的那句话还记得吗?”

  唐铭微微一愣,随口的一句话,他哪里会记得这么清楚?

  竹亭对他的迷惑似乎早已了然,只微笑着帮他解答道:“那日,你对我说‘倒是你们,能一路跟着谭府的家丁找到谭启明真正埋着的地方,也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啊。’

  “那日谭启明埋在何处、我们又是如何找到他所埋的地方,这些问题我一字未提,你又是如何知晓的呢?而正是因为这句话,我想通了很多问题,譬如欧阳大哥是如何得知我们当晚的行动的?应该是我告诉了你我们的验尸计划,你又跟踪了我们之后,才急忙回去写信通知他的吧?”

  这句话说得很轻,但落在唐铭的耳中却是如惊雷一般。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无心的一句话竟成了自己最大的破绽。

  “或许你对我们说了千千万万句谎言,”竹亭轻声说道,“但我想,唯有那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是你真心有感而发吧?”

  “哈哈哈哈哈哈……”已被竹亭逼到死角的唐铭突然发出了一阵狂笑,笑声洒脱张扬,仿佛是卸下了一切重担般。竹亭不懂他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心中隐隐出现了一种不安。

  “竹小姐好手段。”唐铭的脸上满是胸有成竹的笑容,两只手还鼓了几个掌,如同在祝贺竹亭一般,“我也的确是小看了你。没想到啊,我在这儿好不容易伪装了一年多,人人都觉得我不过是个彬彬有礼、胆小懦弱的年轻书吏,没想到居然轻而易举地被你这个小丫头识破了。”

  “不要叫我‘小丫头’,你也没比我大多少。”竹亭冷冷道。她很不爽,明明是她赢了,可看起来,对面的唐铭才好像得胜的那个人。

  “好好好,我叫你竹小姐便是。”唐铭无奈地耸耸肩,脸上笑意不减,“宋氏和谭启明那两个蠢材,对我言听计从,只要有银子拿,让他们干什么都可以。可竹小姐,你觉得我一个小书吏,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吗?”

  竹亭一怔。

  “盗取官盐呐!我这么一个小人物,能如此惊动朝廷吗?”唐铭微微侧过身,一副随时要走的姿态,“虽然不过才认识了这么几天,但我还是打心眼里欣赏你的。奉劝你一句,有些事,莫要掺和太多,免得……”他话不说完,却意味深长地看了竹亭一眼,随后便彻底转过身。

  “别来追我了。”唐铭道,“你不该,也不能。”

  说罢,他便一拂袖,大步走出了宝应县衙的大门,走得如此坦坦荡荡,徒留下身后一言不发的竹亭与那倾泻满院的月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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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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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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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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