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你的眼睛和他这么像呢。之前肖遥让我来上海,说是有个人会接应,我猜这个人应该就是你。”
原来她早就猜到了。
金彤听后持枪的手颤抖起来。她不由自主往后退,把枪对准她的心口,含泪苦笑着说:“这个呆子什么都和你说。他信你,你却做了齐承灏的狗……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开枪了!”
金彤紧张地把枪口移到她的眉心,逼她后退。杜见遥举起手,顺从地退回原处,小心翼翼往旁看。弄堂里影影绰绰,除了他们之外似乎还有别的人。
“这里危险。”杜见遥低声道,“说不定齐承灏正派人监视着我们。”
话落,弄里突然传出一阵风铃声,两人都不由吃了一惊,杜见遥忙脱下围巾包住金彤手里的枪,紧紧把她搂在怀里。
原来是只猫,从窗户处窜出来碰到了悬着的铃。看到它一窜而过,杜见遥与金彤不约而同地松口气。
金彤额头冒出密汗,很紧张。杜见遥从长衫里拿出帕子递过去:“把汗擦下。”
帕子上有股淡雅的茉莉香,像是女人用的,可女人哪有像杜见遥这么高,声音这么沉。
金彤打掉她的手,又把枪口对准她:“没有用的,我要为肖遥报仇。是你杀了他!你无情无义!”
“戏子无义”是个烙印,到哪儿都跟着。杜见遥不解释,只说:“要找我报仇可以,但先让我做件事。我与齐承灏有私仇,等我把他杀了之后,你再来杀我如何?”
“有仇?”金彤拧眉,想想不对,狠啐她一口,“你是他的狗怎么会有仇?!”
“因为他逼死了肖遥,我与肖遥说好了的,待打完这场仗就去隐居,我唱戏,他听。可铜山一役,我们逃不了了。车开到半路被炸了,我把他背到土地庙里想避一晚上,第二天从林子里跑。天还没亮,齐承灏就派兵追来。肖遥为了能让我活,把他的命给了我,让我向齐承灏乞怜,我照做了。”说着,杜见遥垂下眼眸,脸上并无过多的痛苦,像是在说与之无关的事,平静得过了头。
金彤听到肖遥这样死去,泪水就像断线珍珠不往下落,无论如何都拭不干净。
“我哥不会这样死……你骗我,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军中出了奸细,暴露作战计划,否则不会输得这么惨。不过那奸细已经死了,是我把他弄死的,算告慰肖遥在天之灵。”杜见遥慢慢地走过去,把胸膛抵在她的枪口上,“我这条命愿意给你,但不是现在,等我办完齐承灏行不行?还有这几天你老是来找我,齐承灏应该已经注意到你了,你要小心。”
金彤一袖子抹去泪水,吸着鼻子说:“我与肖遥同父异母,他长得像爹,我长得像我娘,齐承灏查不到我头上,而且在上海滩也不是全都他说了算,这里有个‘穆老板’,他是我干爹,能让你死得干干净净。”
提及“穆老板”时,金彤多了几分底气。
杜见遥听过那穆老板的名号,是位帮主,八面玲珑,手段了得。但是这样的人物谁又说得清,之前与肖遥交好,之后与齐承灏喝茶,猜不出是站在哪边的。
想到此处,杜见遥很冷静地问:“你没把肖遥和我的事告诉你那干爹吧?据我所知,你干爹与齐承灏的关系也很好。”
说着,弄堂里有人来了。杜见遥突然贴近金彤,假装亲昵地挽住她手臂以掩人耳目。还好,只是个路人,途径他俩面前也没在意。
金彤撞在杜见遥的胸口上,不经意地察觉到了些异常。但她心底里认为杜见遥是个男人,待路人走远,忙不迭地把她推开。
“所有的事我都告诉你了。”杜见遥小声说,“想杀我可以,希望你再给我点时间。”
昏暗中,她的眼睛很清亮,并不像传言中媚似妖。金彤不禁心软了,不知能否相信她。
杜见遥低头,莫名地伤感起来。她说:“我也很想他,无时无刻。他不在唱戏都没滋味,没人能懂我。”
这不像假话。金彤不由想起肖遥写的信,字里行间都是阿遥,说有个好友陪着,不觉寂寞。他还在信中写道:“等战事安稳,我会带阿遥来上海,让你俩见上一面。阿遥很会唱戏,人说‘戏子无义’,可我的阿遥就很讲义气,是个很有骨气的人,你一定会喜欢他。”
阿遥来了,可肖遥却死了。金彤念着哥哥生前的话,五味杂陈。她暂且相信杜见遥,用力地咬下嘴唇,问:“你打算怎么动手?”
杜见遥莞尔:“其实死人感觉不到痛苦,只有活着才会痛不欲生。我要毁掉他的一切,就像他夺走我的一切那样,让他明白什么是痛,到那时你再杀我也不迟。”
“好。”金彤收起枪,和肖遥一样豪爽。“我就给你一次机会。”
杜见遥凝神沉思片刻,很诚恳地说:“我还有件事需要你帮忙,做我未婚妻,帮我掩人耳目。”
金彤听完他的请求目瞪口呆,缓过神后,愤怒地拧起柳眉:“凭什么?”
“齐承灏疑心重,一直不信任我,我需要个帮手。”
金彤白她一眼,好声没好气地说:“你要占我便宜。”
杜见遥哭笑不得,心想干脆把自己的事告诉她,可迟疑半晌,还是开不了口。
金彤没答应,怀揣手枪走了,没想过几日她找上门,又说愿意了。
杜见遥在饭店里摆了桌订婚宴,场面十分低调。那晚齐承灏没来,只草草地让殷副官包个红封。作为主人的杜见遥没怎么喝,这位殷副官倒是喝得酩酊大醉,提早地当起傧相。
第二天,杜见遥如常进办公室。齐承灏看到她后很关心地问:“昨晚还好?听殷副官说他们想灌你酒。”
杜见遥垂眸浅笑,说:“灌不着,我从不喝酒,这点齐先生也知道的。”
“那女的底细是否有查过?背景如何?”
“做护士的。”
“做护士的?”齐承灏蹙起剑眉,不太满意,“这么普通的女子摆在家里洗衣做饭,不如找个保姆。你跟着我这么久,都不懂凡事要做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杜见遥抿起嘴,低头沉默了会儿,恭敬回道:“先生教训得是。”
齐承灏撇下嘴角,不屑地冷笑起来。
“不过你是个唱戏的,出身也就如此,找个护士足够了。”他拉开抽屉扔出把钥匙,“这房子给你结婚用,不用谢我。”
杜见遥愣住了,盯着桌上的钥匙许久没伸手。
齐承灏不耐烦地把公文往桌上一扔,冷声命令:“拿。”
“谢谢齐先生。”
杜见遥把钥匙收进胸前口袋里,心绪很凌乱。如今乱世,这一把钥匙能换几十根金条,而且有价无市。齐承灏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对了,你戏还唱吗?”齐承灏突然问起。
杜见遥如梦如醒,连忙点头道:“祖师爷赏我的饭,不能就这么扔了。这戏还是要唱的,我也喜欢唱。”
齐承灏抬起头望定她,眼神难得的温柔,像是把她当作女人来看。杜见遥不知他摆的什么心思,莫名有些紧张,想了会儿,忙说:“要不给先生来上一段。”
“我听不懂。”齐承灏冷漠拒绝,不过他又很感兴趣地问:“前几天我看完本书,上面有梨园行的祖师爷是李隆基?”
“没错。”
“真奇怪,下九流的戏子祖师爷竟然是皇帝。如果你们祖师爷长眼,可得把你这身份拔高才是。”
莫名的,又贬低她一通。今天他的心情似乎很差,或许踩她两脚就觉得痛快了。
杜见遥做不到笑脸奉承,低下头不说话,已经是最好的了。但名角也有名角的气派和脾气,不管别人怎么看不起,背都不会弯。
或许齐承灏觉得欺辱她有些无趣,话锋一转,说:“我请近藤先生来吃饭,他喜欢听戏,你来唱。”
“日本人?”杜见遥不愿意,“我的戏鬼子听不懂。”
齐承灏沉下脸,突然抄起手边的公文狠砸她一脸。纸边如刀,在她颊上割开一刀口,从头疼到心。
“别以为别人叫你声杜老板,你就真的是老板了。我身边不需要废物。”
齐承灏骂得很凶,不但没给面子,连她里子也扯掉了。
杜见遥不吭声。她缓缓抬起眼,很淡然地看着他,不气不恼也没有委屈。
“如果能让齐先生高兴,那我就唱。”
齐承灏怒气渐渐消失,他不忍看着满地纸页,轻声命道:“先把公文捡起来。”
杜见遥照他的意思,一张一张拾起,按序整理好。她低头时,眼睫显得很长,柔弱地微颤着。她的手指很纤细,润如脂玉,若是谁能被它抚摸一下,骨头都酥了。
齐承灏突然握住她的手,很用力。杜见遥忍不住抖瑟,惊诧地看向他。
齐承灏似乎意识到做了没寸的事,一点一点松开她的手,而后瞥着公文册,口气生硬地说:“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琇書網
杜见遥心咚咚乱跳,犹如鼓擂,但她没忘自己是个男人,立正,行军礼。
“遵命。”
话落,她落荒而逃,而齐承灏更像死里逃生,深深地长吐口气。他搓着指尖,仔细回味刚才柔软的触感,陷入疑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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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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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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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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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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