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宫墙庄严肃穆,檐牙高琢,宫门层层,宫女太监迈着端正沉稳的步子,一步一步,踏在青砖石板上,头顶的是威仪浩荡的至上皇权,脚踩的是千百年不变的三纲五常。
宫女太监从身旁走过,见到容伭,人人皆面色恭肃,端茶的倒水的,动作干脆利落的跪到青石板地上,身子恨不能从那砖缝中钻进去的样子。
“给四王爷请安。”
容伭浑身都是冷气,冻得一众宫人直打哆嗦,等那凉气从身旁已幽幽拂过许久,地上的宫人才敢慢慢站起来。
有两个小宫女偷偷看了一眼确定看不见容伭身影了,这才站起来揉揉膝盖,端着茶水继续走方才没走完的路。一宫女忍不住道:“四王爷平日除了上朝基本上都不会在这宫中的,今儿我上茶也没在朝上看见他,怎么现在却来了?”
“谁知道呢,或许是皇上召见的吧。快走快走,我觉得身上凉得慌!”
两个宫女脚下又加快了些,先前说话的那个又道:“还好四王爷不常进宫,这位爷不苟言笑的,浑身都是冷气,我每次看到他都怕得不行,要是常常进宫,我这小命早就吓没了。”
“谁说不是呢,我们这些伺候的下人哪个看到他不是都吓得腿软。这位王爷,可是有名的活阎王啊!”
“活阎王?此话从何说起?姐姐我来得晚,你同我说说。”
那资历老一些的宫女四下看看,确定没人之后,这才压低声音,“那年有个宫女打扫故去元妃的寝宫,不小心把寝宫里小佛堂供奉的元妃灵位摔到地上打烂了,当即就被四王爷命人拉下去,五马分尸了。我不幸被叫去打扫了刑场,当时啊,那满地的血,满地的碎尸块……”这宫女说着打了个寒噤,回忆铺面而来,在早已尘封的记忆里掀起滔天巨浪,不知不觉间脸色已苍白如纸。
那听的宫女亦是面无血色,一时间两人皆无话,空荡荡的回廊上响着单调飘渺的脚步声。
紫銮殿是皇上平时与大臣议政的地方,只是没有正殿那样威仪肃穆,就类似于大家下了班几个人约着找个地方随便喝点啥再顺便聊聊工作那样子的地方,容伭得到旨意进去,意外的没有其他大臣在,皇上手里拿着卷折子在翻阅,在他身边伺候多年的老太监闵中怀一如既往的垂手躬身立在一旁,面含着老好人的标准微微笑。
见容伭进去,他对着皇帝垂手笑道:“陛下,四王爷来了。”
容伭缓缓撩起玄青色衣袍下摆,堪堪跪下去行礼,声音跟这紫銮殿的地板一样凉:“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帝从厚厚一本折子里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容伭,没理他,继续看折子。
容伭没有得到旨意,便一直那样的姿势跪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皇帝手中的折子没有翻页,容伭跪在地上的腰杆依旧挺得笔直,一点摇晃也不曾有,闵公公站得跟个弥陀佛似的眼观鼻鼻观心。
终于皇帝一个没忍住,手中的折子呼啸着擦过桌子,直直的飞向容伭。
容伭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脊背挺得僵直,那折子砸到他头上,弹了一下后在空中划了半个圈,然后稳稳的躺到了地上。
“哼!你倒是有气节,你倒是风骨俱佳!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你行啊你!”皇帝一连五个你,字字咬得银牙咯嘣响,花白的头发在风中抖着,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他很生气。
容伭不卑不亢的“咚咚”磕了两个头,声线依旧清冷得跟被砸的人是闵公公似的,“儿臣不知做错了什么,还请父皇明示。”
“明示,明示,你还给朕装疯卖傻,你是仗着朕宠你疼你,你就无法无天为所欲为,甚至想要结党营私了,是不是接下来就该联合各个朝中重臣文人武将造反,一举拿下朕的位置了,啊?!”
容伭头低得与地平行,头磕得咚咚响的声音分量越发足,“父皇何出此言?儿臣天天在家习文练武栽花养草,儿臣不争不抢一直低调,于国您是君我是臣,于家您是父我是子,儿臣一向恭恭敬敬未曾有过半分逾矩,父皇这造反一说,儿臣实在担不起。”
皇帝气得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黑,气得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圈,再看看地上脊梁骨挺得笔直的儿子,最终亦只能化作幽幽一声叹息。
“容伭,当年当着你的面赐死你母妃这事,是朕做得不对,这些年朕也一直在补偿你,包容你忍让你,可是你也要懂得适可而止,不要一味的得寸进尺!”
不卑不亢的容伭说:“父皇明鉴,儿臣没有。”
皇帝又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圈,最后大概是觉得站着气死没有坐着气死要威风些,于是转了两个圈圈后气狠狠的坐到龙椅上去,继续谴责容伭:“要朕明鉴!姬雨瑶是你的侧王妃,朕还记得当年可是你亲自来求朕封的侧王妃,你敢说她与人结党、暗中谋害衡州知府晏韦的事情你一点都不知情?”
“儿臣果真不知情。”
“前几天才有人弹劾晏韦贪污,没多久这晏韦就死了,手脚这么利索,朕当时就怀疑是有人在试图掩盖什么。呵呵,这倒好,昨天京兆府结了个案子就把这事儿牵扯出来,凶手是你的侧王妃,你还跟朕说你不知情?!”
“父皇当知,儿臣一向于女色上毫无兴趣,府中女子一直都是摆设,当年求父皇封她做侧王妃不过是想着王妃一人无伴,并未有多深的感情。她做的事情,儿臣真的毫不知情。”
皇帝看着面前的儿子,看得往事一幕幕,看得山水一重重,看了半晌,这才莫名一声叹息,“京兆府这次案子办得不错。”
杀人的案子一般只要是不涉及谋逆,京兆尹就可以自己结了,只是案子中的证据是涉及皇子的妾室谋逆,所以京兆府得上报皇帝。案子明明是司空映破的,只是那京兆尹将案宗交上来的时候估计也没给皇帝说清楚,就这么蒙混过去了,皇帝自然也是将功劳算在京兆尹的身上。
弱肉强食,位高权重人说的话才是话,哪里有什么所谓的公平公正?况且殷王府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妇道人家,就算是说了皇帝也不会信,这便是事实。
容伭也就没有揭穿。想起那个女人,容伭的眼睛微微眯起来。
皇帝继续道:“只是你那侧王妃所做之事,牵连甚广,朕要查清楚,看看是谁这么胆大妄为!你既是不知情,那便不知情吧,此事,你也不宜参与。”
“儿臣谨遵谕旨。”
皇帝想了想,眼睛轻飘飘看了眼闵公公,“你觉得谁来查这案子合适?”
闵公公扑通一声就跪到地上去了,“陛下这是折煞奴才了,奴才哪懂这个呀!”
皇帝笑了两声,“瞧把你吓得。这事容伭不宜参与,容止和容荻没那个能力,那就只能让太子来查这事了。”
容伭的瞳孔猛的缩了一下。
太子容淮。
果然最疼的还是容淮呢。
拐了这么大一个弯,就是为了给他这个宝贝太子一个建功立德的机会。
容伭微微勾了勾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阴暗里。“父皇英明。”
阿映不知道容伭进宫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发生的那些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她只知道容伭一回到王府就发了疯,携着山崩海啸直奔芷衡院而来。
其实阿映对于禁足这事儿,看得很开,既然你没法儿改变生存的环境,那就只能改变自己。况且有个名人曾经说过,只要心中有大海,到哪里都是玛尔代夫,阿映觉得,只要心中有诗和远方,到哪里都是大里俪江,于是被禁足的第一天,她十分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自己的人生前景,大致的给自己做了个人生规划,然后满足的睡了个美容觉,然后第二天醒来,又开开心心的迎接新的一天新的空气和氧气。
吃了门口守卫的侍卫送来的早膳,阿映正在筹划着怎么把这个院子改造一下,最好弄成一个有花有草、能让视觉得以享受的,比较有温度的小院子那样的感觉,就在这时容伭来了。
阿映看到门边有道玄青的身影闪过,心想,还是陆子煦的武功要好一些,若是陆子煦的话,估计都不会叫你看到他衣裳是什么颜色人就闪进来了,这人武功不行,容易叫侍卫发现。
还没有评价完,下一秒,就被容伭掐住了脖子。
瞳孔里倒映的脸,有一道浓黑尖利的眉,有一双冰冷刺骨的眼,是副很好看的皮囊,遗憾的是细腻的皮肤下蕴着滔天的怒火,十分影响美观。
阿映脖子被紧紧掐住喘不过气来,一双美目恶狠狠的瞪着容伭,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有病,这男的绝对有病。
容伭见手掌心里的女人被掐得脸都变形了,估计他再一个用力这细嫩的脖子就要被从中折断,香魂陨逝,他猛的用力将她一甩,恶狠狠的收了手。
阿映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抓住一根花枝才勉力稳住身子没倒在地上。
阿映伸手摸了摸脖子,抬起头来看容伭。
她的头顶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她的口中有一万句“@#¥%&*”要讲,她很想把这个男人暴揍一顿……
可是她不能。
她没有忘记,自己此时此刻不是生活在一个自由文明、平等公正的国家,她此时此刻生活的是一个前进了几千年,文明依然不甚理想的国度,一条人命不足为奇,一个位高权重的皇家子弟,天下万民都是他父亲的,他想要她一个女人的命比要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孰轻孰重她还是晓得的,若是惹怒了他,她很有可能就在此时此刻,享年十九岁。
她明明才十九岁,可是她觉得自己的灵魂不止这个岁数。
阿映感觉脖子舒服了点儿,这才开口问道:“王爷如此大动肝火,可是妾身做错了什么?”
“你到底是如何查的案,如何发现姬雨瑶就是真凶的?本王记得你可没这么聪明。”
“妾身实在愚笨,担不得王爷这聪明二字,不过是妾身心细,发现了些蛛丝马迹,这才给自己洗脱冤名罢了。”
“心细?”容伭看着面前的女人就像是看一个天大的笑话似的,“你这乡下的女人,什么时候学会的心细了?”
阿映还是没忍住,尽量放柔了声音,可是音色里已难掩讥讽之意,“所以王爷是算好了我查不出真凶的,在一早给我五日期限的时候就算好了我会死的,一开始你就没打算让我活着,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你早就在那晚把我杀了对吧?”
容伭今天这是第二次被人夺命连环问,愣了愣,眉眼越渐冰冷。
“是本王小瞧了你。你这一招装疯卖傻实在是练得炉火纯青,本王被蒙蔽,怪不得你。”
阿映傲骨铮铮,“跟这差不多的话,你的侧王妃说过了。”
“好,很好。”容伭一步一步,缓缓走过来,像先前捏住她的脖子一样,猛的一下又捏住她的下巴。
他手上的劲很大,几乎把她的头骨都要捏碎了,阿映疼得眉头紧紧的扭在一起,眼眶里氲着一包泪,她拼命的忍住那眼泪,可是越渐加剧的痛感终究还是使那眶泪顺着眼角滑了下去。
阿映觉得很羞耻很丢脸,可是容伭的眼睛里尽是满意之色。
他稍稍松了手,避免一次性把她捏死,她那样惜命,要是就这么把她捏死了那就不好玩了。
容伭看着阿映的眼睛,一字一顿:“雨瑶死在你的手里,父皇指责本王要造反。本王失了一个侧妃,失了父皇的耐心,失了一个绝佳的好机会……此事之后可能还有数不清的麻烦……
”太子却为此得了一个建功立德的好机会。这些,全都是拜你所赐。你这条蝼蚁贱命能掀起如此滔天巨浪,倒是叫本王措手不及。很好,你如此不择手段想方设法的保你这贱命,本王会叫你看着,什么是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玄青衣袍滑过眼前,转眼容伭的身影就消失不见,如同来时一样诡异。
阿映双手捧着脸泪汪汪的,明媚春光里生生打了个冷颤。
他说,会叫她晓得什么是活着比死了更痛苦。xiumb.com
这个男人,真的是个变态,杀人的是他的侧王妃,杀人偿命,她只不过是说了真话,就要担上这样一个罪责。
他看重的人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是贱命,真是岂有此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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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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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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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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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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